“你们……听说过天授诗人和灵童转世么?”
室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我突然好像顿悟了出什么,但仔细想想,却还是不明白。
“靠,你借尸还魂啊。”葛云翼几乎要跳起来。
“咳咳咳。”司马又一次被葛云翼的话呛到,他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带出的是一种无奈的表情,“你……理解错了。”
他又捏了捏鼻根,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正在闹头痛,他沉吟片刻,道,“灵童转世是在藏传佛教当中,认定活佛的方式,现在基本都用金瓶掣签的模式,但是在历史上,非掣签的方式当中有一种,就是用辨认活佛身前衣物或法器的方式来认定灵童。而在佛教当中,有一种法器就是用高僧的头盖骨制成的。”
想到手里捧个头盖骨,我多少有些发怵,“司马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谈这么瘆人的东西来吓人。”
司马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我稍安勿躁,“天授诗人则更加让人无法解释。有些明明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牧羊人,却在一次高烧之后,突然就会背诵几万句的史诗赞歌,就像是上天传授给他们的。”
“现代研究显示,记忆更像是一种生物电磁信号,通过改变磁场,可以干扰、扩展甚至篡改记忆。”他定定地望着我们,那双不同色的瞳孔中溢出郑重的神色,“灵童转世、天授诗人,如果只是一种记忆通过某种载体的传承呢?”
我和葛云翼都沉默了一会儿,本来我们对他说的什么灵童什么天授都一知半解,如今还要把概念扩延出去,以我们俩的知识储备,要处理这些信息的确有点吃力,得绕一会儿才想得明白。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葛云翼并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确定自己所思考的。听到他那语气,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开始有点醒悟过来司马所说的内容。
“磁带也好,光碟也好,硬盘也好,都是一种载体,一种媒介,”司马给了我们思考时间后,做了个类比,“在没有解码器的情况下,那些东西只是一个客观的物体,其余什么都不是,只有通过解码器才能读取里面的内容,才能知道承载的信息是什么。”
“人脑迄今为止最大开发程度是百分之五,如果,有人的脑功能开发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或者百分之百,如果,刚才说的那种记忆的编码和解码都可以通过人脑来完成,”他看向我,“如果,载体可以是一些具有某些特质的客观物体,比如头盖骨做的法器……”
我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比如……”我顺着他说出了下半句,“一枚刻着凤凰的戒指,又比如,一个外面木质内里铜制的物件。”
司马点了点头,我却觉得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这信息量太大了,按照他的意思,眼前的这个司马,继承了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司马的记忆,可这样说来,他还算不算我们的那个司马?到底是什么定义了一个人?是精神意识还是外在的形体?
司马按着太阳穴,我发现他褪去了青紫色淤青的脸仍然没有血色,精神很不好。
“其实我自己的脑子里面,记忆也开始混乱了,我现在回忆起来,已经开始有些弄不清究竟什么是我自己的记忆,什么又是他曾经的记忆,哪怕是在刚才……”他苦笑了一下,“我在第三人称提到他的时候,已经感觉有点别扭,那种感觉,就好像,旁观着自己和自己演对手戏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很快我们就会是一个人了,司马源,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说完最后那句奇奇怪怪的话,他的人毫无征兆地软了下去,我和葛云翼看到吓了一跳,还好就面对面,立刻接住了他,把他抬到床上躺着,然后有急急忙忙地去找医生过来看。医生过来检查的时候我居然觉得有些讽刺,因为我意识到,他的情况,不是现今已知的医学甚至生物学领域可以解释的。
果然,医生只是说他旧伤未愈,又消耗过度,需要好好休息,于是我和葛云翼遵医嘱,自觉地从司马舱室里出来。刚到外面,一转头就看到应该已经等了一会儿的叶烨。
叶烨走上前来,淡淡笑着问我们,“怎么样,一起喝一杯么?”
“船上不能喝酒。”葛云翼立刻职业病发作。
“知道知道,政委大人,”叶烨有些哭笑不得,“请你们喝茶行了吧。”
本来以为叶烨这种有钱人,上船来带一套功夫茶具泡泡茶,或者至少带点好茶叶来,都是在正常不过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就给我们俩一人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用开水冲了包袋泡绿茶。在迎接我们发懵的眼神时,他还很无辜地说,“别看我啊,政委大人让喝茶的。”
我转头看葛云翼,就见他满脸有冤无处申、有气无处撒的表情。
可叶烨根本没去理会他的小情绪,他背着窗外的光,身体斜靠在一边的墙上站着,手插在口袋里面,问我们,“司马给你们解释了吧,你们都明白了?”
我双手捧着水杯,看茶包里缓缓析出的茶色,想了一下说,“他的确解释了,但还是有些说不通。”
“哦?是什么?”叶烨问。
“他说的记忆传承,我还能勉强接受,但是,他的脸呢?为什么,两个人会这么相像?”我抬眼看向叶烨。
“对啊!无海说得有道理!”葛云翼早就把一次性杯子撂在一边的小桌上,此时一拍大腿道,“你可别说他是没法面对自己去整容的,我们可不信。”
“他倒还真不是去整的,是原装的。”叶烨摸摸下巴,“不过至于为什么会张这么像……”他顿了顿,似乎也露出几分疑惑,“我只能说,当年我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长这么像。”
“什么?!”我和葛云翼异口同声,老葛还外加了一句,“你他娘的开我们玩笑吧?”
叶烨摇摇头,正色道,“是真的,我没有必要骗你们。”
“当年我遇到他的时候,”叶烨回忆起来,“他还不到二十岁,我只是觉得他像,但没像到今天这种程度,而且那时候,为了逃避一些人事,他甚至不叫司马。”
“还玩隐姓埋名啊。”葛云翼笑道。
我却笑不太出来,问叶烨:“他为了逃避什么?”
叶烨犹豫了一下,说,“这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们吧——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叹了口气,“司马背负了太多东西,他周围的人,凡是知道他的事情的,多少会受到影响,你们两个,大概是仅存的对他过去一无所知,却还能真心待他的人。你们没有刻意去窥探,对他也不是同情、害怕或者敬而远之,就是平心待之。所以,他很珍惜。”
我抓抓头,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他说得那么好,我也仅仅觉得朋友之间没有必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尤其是我们这一代的人,谁没有点过去呢,别人不想提,硬要知道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只是现在看来,这司马的过去和常人一定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这下,你说的我有点心痒痒了。”葛云翼嘟囔道。
叶烨洞悉万事似的笑了笑说,“有些事情,其实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经过之前洞里那一出,我对叶烨的话深以为然,葛云翼则还在挣扎,我拍拍他,让他不要在纠结在这个点上,毕竟他所纠结的,只是冰上一角而已。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司马,他又是怎么和我们的司马越来越像的呢?”我追问道。
“这就和‘聚萃堂’有关了,就是你们去的那个古董店。”叶烨道,“当年司马最后一次出航之前,我就给他算过,此行凶险,但他因为一些原因,一定要去。他在走之前,就和我说过小司马家的事情,让我留意着点,但是,哎……”
他揉了揉脸,“说起来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当年我年纪也不大,虽然自认为自己少年老成,但是毕竟还是太嫩,一个疏忽,小司马家还是没有躲过灭门的命运。那之后你们也知道了,小司马失踪,直到十多年之后才又出现。他回来后在他老宅那地方徘徊,我因为一直都留意着那里的动静,所以就遇上了。
但开始的时候,他并不信任我,我还花了些功夫才让他改观的,好在当初司马在走之前见过他,不然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
“信任到把老房子都过户给你了?”我试探着问,我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就算关系再好,把一间房子给陌生人的,好像还真不太可能。
“诶,你不要把我想得和奸商一样,”他无所谓地笑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经济情况,那房子单论货币价值,我还不会太放在眼里。”
“单论货币价值?”葛云翼听出点端倪。
叶烨点点头,“二线城市郊区的房产,价值并不高。但那房子是小司马的祖屋,所以就能起到一个转移注意力的作用。”
我皱了皱眉头,这事叶烨第二次说到“转移注意力”了,之前他说司马最后那次要出海的时候,也说到他的目的之一就是“转移注意力”。那究竟是什么人的注意力,那么可怕,难不成那人注意到谁,谁就会有灭顶之灾不成?
可再怎么说,都没办法解释小司马是怎么越来越像司马的,想想他们是同一个姓,难不成本来就是亲戚?
我刚想开口问,突然有人大力地敲门,听声音还挺紧急的样子。葛云翼离门近,起身去开门,就见船上的二副站在门外,他黝黑的脸上因为刚才受了点伤,包起了四分之一,但一点不影响他的满脸肃容,他和我还有葛云翼打了个招呼后,对叶烨说,“那些人的头子要和我们谈判,船长让我过来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