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越未惊动任何人,便轻易闯入东海,取了东海的珊瑚松、碧霄花、墨蓝粉,只要将这些加入米中必能酿出她所谓世间最好喝的酒。
离开东海时,天空几声惊雷,看这天色便是一场大雨即将袭来,他当即收起手中材料,匆匆往庐州城而去。
到达庐州城时天色已近黄昏,阴沉沉的苍穹终于还是布下倾盆大雨,玄越灵力在身,阻隔了漫天大雨。他安然归酒庄,去到酒窖没见到洛云薇,便朝她屋内而去。
廊外淅沥大雨哗啦啦,在寂静的庄内显得极为清晰,可玄越却忽觉一股异样的气息,目光徒然生冷,透着森森寒意的目光泛着几分杀意。
他站在门外,感受不到里头有任何动静,唯有沉稳的呼吸声,他既轻且快的推开了门,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目光,他凝了她片刻,才将视线投向与她相对而坐的梵音身上。此刻的梵音正静静饮茶,未曾看他一眼,只是脸上透着明显的凛然。
“谁准你来的?”玄越一字一句,显露无疑的杀意。
“我准你走了吗?”梵音仰头,面对他的阴冷,丝毫不惧的反问。
“我走,还需你准?”玄越仿若听到一个笑话般。
梵音却是纵声娇笑:“如今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吗?玄越,我为你背叛了哥哥,为你让整个魔界降了天界,你就是这样对我的?”笑声充斥着太多的苍凉与嘲讽,她的眼中饱含泪意:“纵然知道你一直在欺骗我,可为了你我甘愿到天界为质,只为你的计划——”
“住嘴!”玄越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出去。”
“你也会害怕吗?”梵音很精锐的捕捉到他眼中一丝慌乱,心中忽觉疼痛,她一直以为足够了解他,可今日才发现,她从来不曾了解过,“在我面前,你从不曾掩饰过你的心狠手辣与权欲野心,如今你却要在她面前演——你在魔界演了数千年,不累吗?”
玄越极力克制着拧断她脖子的想法,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滚出去,我不想再说一遍。”
“我偏不走,我要看着你如何收场。”梵音倔强地话语才落音,下一刻,瞳孔中他的身影变大,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颈项已被他狠狠捏住,她丝丝握着他停留在颈项上的手腕,泪水沿着脸颊滚落。
静坐在案的洛云薇,一语不发的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终是开口:“玄越,我不想她的血脏了我的屋子。”
他闻声,掌间力气松了几分,猛然扬手一甩,便将梵音整个人甩出屋。早已面色黑紫的梵音飞身跌出数丈之外,她重重跌在门外小院内,一口血喷洒而出,已昏死过去。
洛云薇的目光落在门外倾盆雨帘拍打在昏死的梵音身上,这一刻仿佛才恍然想起,在他面前的人究竟多么狠辣。
“梵音说,魔界降天界,一切皆是你的意思。她在天界为质,是为了你的计划。”
“勾结凤婉与钟离明羿,杀钟离宁,嫁祸给东帝,挑起天界与四海的争斗。”
“从头到尾,皆是你的机关算尽,谋划布局多年。”
洛云薇几乎是极轻地将这番话说完,面上无任何情绪。
玄越仿若顷刻间卸下面上伪装,他一步一步走向案前,竟缓缓在她面前坐下,幽暗无比的眸子中透着无垠冷意,却又映着她娇媚浅倦的容颜。
“你所做的一切,我已然知晓,你可以动手了。”洛云薇带着几分傲然的锋芒,迎上他眸中冷意。
玄越却轻笑一声,却好似自嘲:“若要杀你,早在你破阵那一日我便动手了,何须等到此刻?”
洛云薇问:“你从何时知是我?”
玄越拉过她垂放至桌案上的手,一把掀开她的雪袖,只见其手臂泛着丝丝寒光,摸起来冰如寒霜:“你不惜自毁修为破阵,水凝入体,没有数月是剥离不掉的。那日你说身体不适,我便已觉察到是你闯了我的水凝阵。”
洛云薇一怔:“为何不拆穿我?”
玄越道:“拆穿又如何?难道我能对你下杀手?”
她听到此处,又问:“你知道,为何我破阵后寻到混沌镜,得知你是杀钟离宁的凶手,却没拆穿你,反而要你与我一同离开?”
玄越倒是早已心中有数,断定道:“为了萧沉。”
洛云薇闻他毫不犹豫的答案,竟是怔住。
玄越嗤鼻笑道:“你要我走,只是怕我伤害萧沉罢了。”
“你既知道我是为萧沉,为何却还是决定与我走?”
“因为我知道,若错过这一次,今后我便再没有机会了。”玄越的手一分分用力握拳,“在魔界那数千年来,我错过太多。尽管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为的是萧沉,我也不愿再错过一次。”
“为什么杀钟离宁?”洛云薇尽管那夜已在混沌镜中看到一切,可仍想亲耳听他说。
“因为恨。”玄越提及钟离宁时,脸上再也不曾掩饰过对他的憎恶,“当你知道自己半身被钟离宁算计,将你当棋子一步一步完成他一统三界的夙愿时,你可曾想过杀他?”
“我想过。”洛云薇未曾犹豫,脱口而出,“可我只是想,你却真的动手了。”
“说的冠冕堂皇时可曾想过,你只是灵力修为根本不足以与钟离宁匹敌。”玄越一针见血说破,“又或是因为他是萧沉的父亲,你才不敢动手。”
洛云薇笑了笑,他说的不错,她不曾动手,只因她的灵力不足以与之匹敌,更怕因为钟离宁而与萧沉反目成仇,“所以,你是拥有了梵云的毕生修为。你是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将毕生功力传给你的?”
“不过是利用慕容挽玉的性命威胁罢了,加之我承诺会杀了钟离宁,覆灭天界,完成他从未做到的一切。”玄越说起梵云,脸上尽是嘲讽。
“那夜我在东越仙宫试探你时,便觉察到你灵力的浑厚了,可我的路数被你发现了,你及时藏了灵力。”洛云薇想起那一夜她给予其致命一击,却被他轻松化解,心中便已疑他,“只是我还不愿相信,那个为天界付出半生的玄越,会背叛天界,背叛钟离宁。”
“很失望吧?”玄越亦是轻缓一笑,“就像五千年前,我骗你取出流霜剑,让东阳仙宫一夜覆灭时——可那时我是逼不得已,我受令于天帝,我没得选择。但如今,我有得选择,我要杀钟离宁,报复他一次又一次的用东海存亡逼迫我继续下去。他用尽手段,牺牲了多少人,他凭什么还能高坐那天帝之位?他不配。”
洛云薇却道:“你口口声声当年为了东海,才继续留在魔界为钟离宁做事,可如今却想着要坐看天界与四海内斗,你渔翁得利。你可曾想过,东海亦会死伤无数?”
玄越却冷笑出声:“东海早已不是我心中那个东海了。”
“这就是你的理由?”看着他满眼恨意,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自己,也是满心仇恨,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满手沾染鲜血。
他看着她失望与怜悯的目光,心中猛然涌上一股热流,徒然起身,厉声道:“这三界,谁人手中不是满手鲜血,谁又敢说问心无愧?我杀钟离宁,只因我心中之恨,不曾后悔过。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若不耻,大可离去。”他云袖一挥,便已转身迈步出屋。
屋外依旧倾泄的如帘大雨,空中时而惊雷响起,电光划破黑夜的苍穹,竟有着别样的惊惧。
她看着他伫立在廊下,倾盆大雨倾斜拍打在他脸上,雨水已将他半身打湿,她凝着他许久,亦起身,缓缓出了屋,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你以为,我单单会为了萧沉,牺牲我的一生陪伴一个我厌恶的人吗?”
“其实那一日你扶我入屋时,我便知你已觉察我是破阵人,可你终究没有杀我。那一刻我知,一个有情的人并不会太坏,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心,就如当年的我一般。看着此刻的你,便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我,所以我想将你拉回正途,就像当年清夙哥哥用命教会我放下,而我亦能用一生的时间让你放下仇恨。相信我,放下,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
话音至此,玄越已然转身,对上她真切的目光,他的眼底无比讶异,未曾想过这样一番话会从她口中说出。
她握住他的手臂,格外认真道:“你知道,当我离开东海时回首间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有多开心吗?我庆幸,我没有看错人,当年的洛云薇也没有爱错人。尽管,我疑心过这一次,也许只是你的迂回之术,许又是你一次谋划,可我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你。你如今只是杀了钟离宁,还未曾引起天界与四海的争斗,还未曾造成生灵涂炭,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深深凝视她的脸庞,想确认她所说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你真的信我?”
对上他那略带探寻的目光,她认真道:“信。”
“可我似乎已不能回头。”他无奈一笑,侧首望着那依旧昏死在雨中的梵音,“她擅自离开天庭,想来已惊动天界,很快天兵天将便会找寻到此。”
她却道:“怕什么?难道我们不能跑吗?”
他闻言倒是一愣,噗嗤一笑:“是呀。”他一把执起她的手,拉着她便飞身出了回廊,朝那漫天雷雨中飞身而去。
感受他掌间温度,顺着他的力道,他们并肩飞身在茫茫天际。
雨势很大,侵袭了他们满身,在濛濛雨雾中却看不见前路,这一刻她的心却是无比安宁的。
她突然能体会,当年清夙哥哥对她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