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水冷风浩浩，凄凉笛音声声入耳，清澄湖光无垠寂寥。
慕容挽玉站在木屋前，迎风而立，遥望湖边那一抹青衫飘飘的身影，如今寒冬腊月，梵云身穿单薄却在湖边吹笛，在她看来格外悲凉。自打上回从魔界将身受重伤的他带到这僻静的山谷中躲避，半月过去，他很少说话，对她极其冷漠，甚至赶她离开。
她没有走，只是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她知道梵云身为堂堂魔君，却败在云薇手中，落荒而逃。而他一手重建的魔界竟被玄越操控，最后一纸降书递给天界，不战而降，对于他来说，便是致命的耻辱，更是不甘的。
她记得，来的这谷中时，他只问了她一句：“与玄越密谋对我设下如此大的局，如今却又救我。你不觉可笑吗？”面对这句话，她漠然无言。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一边想着要为东阳仙宫那无数亡魂报仇，可一边却又复杂的不想他死。
忽然间，谷中起绵绵细雨，清脆笛音哑然而止，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正对上回首望着她的梵云。
朦朦水雾中，水天碧一色，湖中风起细波纹。
梵云遥遥站在远处，深深凝望着她，突然开口道：“挽玉，我饿了，你为我烧几个菜吧。”
慕容挽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笑意，这半个月来，他总是不吃不喝，如今主动开口，她自然是开心的，连声应允道：“好，你等着。”
梵云望着她入屋的身影消逝不见，眼中忽闪落寞与痛苦，他冷冷道：“出来吧。”
濛濛雨雾中，一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出现，脸上充斥着肃杀之色。
“我知道，来的一定会是你。”梵云看着玄越，早就料到，他躲不过的，天界不会放过他，“如今，你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玄越于他面前停驻，双手静静垂在身侧，看着此刻的梵云早已不见戾气，苍白的面色下胡渣遍布，颇见沧桑。
“墨天羽。”
梵云听到这个名字，已然明白他的身份，“真没想到，东帝竟连亲弟弟都舍得送来魔界，也对，唯有至亲之人才不会背叛。否则，便如清夙那般宁死都要叛离魔界。”
玄越不言不语，只是在等待，等待他将话说完，便是动手的时刻。
“你在魔界待了四千多年，无时无刻不在与天界作对，如今回到天界可还习惯？可有碰见宿敌？噢，差点忘记问你，洛云薇能接受你的身份吗？”梵云亦是知道玄越最在乎的是什么，字字句句皆是要扯破他的伤口。
“你是自己了断，还是与我打一场？”玄越却对他的话无关痛痒，“我觉得若动起手来，殃及慕容挽玉便不大好了。”
梵云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威胁，目光微眯。
玄越道：“慕容挽玉是洛云薇唯一的朋友，我也不想伤害她。可你若不配合，那她便只能随你共赴黄泉。”
此刻，雨势渐大，水珠早已将冷冷对峙的二人发丝打湿。
许久，梵云终是妥协，这一生为慕容挽玉妥协过多少次，时至今日，他依稀只能妥协。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要什么？”
*
慕容挽玉在灶房间忙前忙后的烧菜，嘴角依稀挂着轻盈的笑意，只觉若梵云能想开那便好了，今后他们二人在此山谷中隐居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只是，天界必然不会放过他，想到此处，她嘴角的笑渐渐消逝。可转念一想，此时此刻，若将每一日当作生命最后一日来过，亦是快活的。
她如今的想法，不就是为了在他身边，陪伴他走过人生最后一程吗？
嘴角再次泛出笑，不一会儿，便将几个菜起锅入盘，捧着托盘便出了灶房。
外面雨势渐长，淅淅沥沥的雨水湿了满地泥泞，她举目望去，却见茫茫水雾间，梵云轰然倒地。
她手中托盘悄然滑落在地，哐当一声，她箭步冲入雨中，一把将倒地不起的梵云拥入怀中，低声呼喊着：“梵云，梵云……”
玄越便静静伫立在他们跟前，冷道：“奉天帝之命，诛杀梵云。”
慕容挽玉已然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紧紧拥着他逐渐冰凉的身躯，她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天界的人找到，亦想过他会死，只是没想到竟来的这样快。
梵云靠在慕容挽玉怀中，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眼中满是贪恋。
若说此刻还有什么放不下，便只有她，“这一次，终于不用看着你殒去，真好……”
慕容挽玉只觉心已痛到极致，她的眼中忽闪几分厉色，仰头望着面色阴冷的玄越，斥道：“你们已经收服魔界了，梵云也被你们重伤，一无所有，为何却不肯放过他！”
“你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以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若有朝一日，梵云恢复灵力，再次复辟魔界，你可知三界又将遭遇何种浩劫？”玄越面对她的愤怒，依然平静。
慕容挽玉一时哑然，默默垂首，忽觉她这一生当真过的失败。活了五千年，竟从来未曾坚定过自己的想法，直到失去后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我囚了你半生，如今你终于能摆脱我了……今后，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梵云只觉眼眶迷离，她的容颜在他眼中一分分朦胧，他多遗憾，不能再陪她走完余生，护她一世安宁，“我不求你一生铭记我，只愿余生，下雨时，你能想起曾有个痴傻的男人卑微的爱着你，这便够了。”
玄越闻言，却是默默转身，伸出手掌感受大雨倾打在手心的感觉，眼中亦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挽玉看着他的身躯渐渐变透明，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雨中迸裂，无数元神飘散天际，直至消逝不见。
她静静跪在地上，仰望漫天大雨，忽然笑了。
玄越背对着她，淡淡道：“回东海吧，云薇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