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差的语气是一种压抑的愤怒,魏朝自然感受得到。他本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在宫里混的这些年靠的也仅仅是脑子灵光处事妥帖才获得了太子的青睐。眼见着这个井儿峪的乡下人因为自己万劫不复,心中到底是怜悯的。不过方从哲谋划的事关乎天下,关乎大明的未来,早已超脱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是非善恶观,只要想到这一点,便又能强行将自己的那颗善心给压制下来:
“谈不上吩咐,只是请你明日面对审讯时,能说出受庞老公、刘老公指使。”
“谁?”张差眉毛一扬,眼睛向上斜瞟着。
“庞保、刘成。记住了。”魏朝说完抬起自己的手掌,掌心早已事先写好了两人的名字。
“呵,你‘广隆’这个名字也是为了诬陷庞公公而取的吧?可笑啊,要我去检举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张差说完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却全是悲凉。
“人皆有命数,张差,你怨不得我。从你逃离井儿峪开始,就已经被命运牵引到了这个最终之地了。”
“命?什么是命?你生下来就应该做断子绝孙的阉人吗?”张差嘲讽地看着他。
魏朝被点破了身份,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气恼,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说道:
“你说的对,我生下来就该是断子绝孙的阉人,这是我逃不过的命。但你生下来就该为这件事而死,这也是你逃不过的命。但莺莺不一样,她还有未来,她的未来会走向何方,却取决于你。”
张差看着绣帕上熟悉花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滚!滚出去!你说的我都照做,但我诅咒你,还有你身后之人,全都不得好死!”
魏朝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的咒骂,转身向外间走去。
……
小太监在刑部经历的事方从哲自然不清楚,但这件事的结局和他事先所谋划的分毫不差。从张差招供说出庞保、刘成二人的名字时,翊坤宫便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了。之后发生的事显得顺理成章,三法司的大人们步步紧逼,郑贵妃节节败退,郑国泰火上浇油,万历无计可施,最终将梃击案的结局推向了大雨之中的文华殿那一幕。
从文华殿出来的方从哲已经得到了万历和郑贵妃的保证,他从追随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筹谋的事终于达成了最想要的结果,可这件事真的就此结束了吗?方从哲望向朱常洛的目光从激动逐渐变得平静,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虽然已取得胜利,但还有很多未能释疑的地方等着他来解答,到时候再把自己想说的话跟他细说吧。
两日后,夜,方府。
“铛铛铛”的叩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管事打开大门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锦衣卫公服的男子,心中“咯噔”一响——大明朝,无论多大的官员,大半夜地被锦衣卫找上门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大人有何事?”管事问道。
“替指挥使给方大人送封信,烦请通传。”
锦衣卫说话很客气,倒是让管事松了口气,看来刚才是自己想岔了,自家大人如今圣眷正浓,怎么会被镇府司的人找麻烦。
“大人请跟我来,老爷还没歇下,在书房看书。”
来人道了声谢,便跟着管事进去了。到了书房,管事通传了一声,得到方从哲首肯,就让锦衣卫进了屋。
屋内的方从哲见到来人,赶紧行礼道:
“参见太子殿下!”
打扮成锦衣卫的朱常洛将他扶起,拱手道:
“先生不必多礼。此番先生保住我储君之位,还让郑氏一族永不翻身,该我向先生行礼才是。”
方从哲制止了他的动作,让未来的皇帝给自己执谢礼,他是受不起的:
“为自己寻明主,为社稷寻明君,这本就是为人臣该做的,殿下无需道谢。不过今日殿下还是莽撞了,梃击一案才刚结束,万一殿下来找我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楚了。”
“先生放心,我出宫拿的是乾清宫的手令,跟着保护税监的那队人一同出来的,戍守宫门的金吾卫以为我是税监的人,税监以为我是单独给乾清宫办差顺路一道出去的人,都想不到慈庆宫头上的。”朱常洛笑着解释道。
方从哲点了点头,他对太子的谨慎还是认可的:
“殿下向来持重,我也是操心过多了。殿下今日前来,想必还是为了魏朝那小子吧?”
“先生料事如神,实在让人佩服。我此番前来除了向先生道谢外,还想问问为何事情结束都几日了还没让他回来。慈庆宫内知晓你我关系的就他一人,若是少了他,联系难免不便,譬如想要问个近况,今日还需涉险亲自来先生府上,终究不是个办法。”朱常洛解释道。
方从哲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但总归还是知道背后那事抹不过去,便对他说道:
“这事你迟早也得知道 ,跟我来吧。”
在朱常洛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方从哲走到书柜前,将一本没有名字的书抽了一下,整个书柜赫然洞开,露出的竟是一条密道。朱常洛惊地瞪大了眼,但出于对方从哲的信任,还是跟在后面向密道深处走去。当道路走到尽头时,抵达的是一座大户人家常被用来储藏的地窖,而这座地窖里面储藏的却不是什么物什,而是被绑着的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这个人,竟是魏朝!
“先生,魏朝忠心耿耿,就是有得罪之处由我向先生道歉便是,怎可,怎可……”朱常洛对自己人向来是维护的,此时见魏朝这副模样自然有些急了。
方从哲压了压手,解释道:
“殿下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说来。梃击一案出了些许变故,才让他变成这样。”
“什么变故?”
“这变故,还得从那‘六扇门第一神捕’刘神通说起……”方从哲望着躺在地上的魏朝,陷入了对此事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