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很快吃完，顾云帆和周响并肩往回走。
到了自己卸货的卡车前面，顾云帆挥挥手：“行了，赶紧忙你的去吧，忙完早点儿下班早点回家。”
周响应了一声，走了两步，转身跑回来：“夏哥，要不我过来帮你吧，还有这么多货呢，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卸得完呢？”
顾云帆几步跳上车，冲着周响摆摆手：“不用管我，去忙你的，明天中午请你吃肉丸子。”
周响看了一眼不远处快走过来的赵炎，咬了咬牙：“那行吧，夏哥，你要是实在太累不行就装晕，反正姓赵的也不能真拿你怎么样！”
顾云帆低笑一声：“一边儿去，真当我是军训嫌太炎热的小姑娘呢。”
“诶！周响，不干活儿在这儿闲聊什么呢！再聊扣你这个月工资啊！”不远处，赵炎一边儿迈着健步往这边儿来，一边儿冲着周响叫。
周响对着赵炎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冲着顾云帆挥手：“那我走了啊夏哥，你加油，我的意见可以参考！”
顾云帆话懒得说，直接摆摆手。
这边，周响刚走没几步，赵炎过来：“我说夏瑾安，你挺有闲情逸致啊，还聊上天儿了，货你搬完了吗？”
顾云帆从裤兜里翻出盒烟，抽出一根儿叼在嘴里，将烟递给赵炎，含糊不清的开口：“抽吗？”
离得有点儿远，看不清烟盒儿，赵炎硬生生凑近了两步，结果看到火红的烟盒上印着明晃晃“红旗渠”三个大字，顿时失去兴趣。
撇了撇嘴嘟囔：“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这破烟还好意思往外拿。”
嘟囔完，又对着顾云帆吼起来：“行了行了别抽了，今天要是卸不完剩下的货，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顾云帆没说话，低头笑了一下，随后神吸了一口烟。
烟雾吐出后，他将烟夹在了耳朵上，转身干活儿。
……
这一天，顾云帆又干到晚上九点多。
最后一箱货卸完，将仓库上锁后，他已经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儿在撑着。
浑身上下的汗已经风干了两回，将工作服收起来，他照例又点了一只烟。
烟燃尽，开始往家走。
一个钟头不到的路程，顾云帆在计程车和公交车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了晚上最后一趟的公交。
现在他手里的钱还是夏晚安给的，在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前，他张不开口再向她要。晚班的公交车几乎没什么人，他上了车找到后排靠窗的角落，坐下的一刻，才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松懈下来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他随着公交车的节奏，缓缓闭上眼睛。
顾云帆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去，更没想到，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是被乘务员晃醒的。
“嘿，小伙子，别睡了，到站了！”
迷迷糊糊间，顾云帆睁开眼睛。
公交车外异常漆黑，连盏路灯都没有，他哑着嗓音问：“到哪儿了？”
“终点了啊！你要在哪儿下？”
“望春路。”
“望春路？那你这坐过了啊！”
“坐过错少？”顾云帆从座位上站起来，揉了把脸。
“我看看啊，”乘务员想了想：“有个六七站吧。”
“现在还有回去的车吗？”似乎没想到坐过这么多，男人愣了一下，接着问。
“没了，这是末班车了，要回去只能打车了小伙子。”
点点头，顾云帆往外走：“行，我知道了。”
下了车，顾云帆开了手机导航，看了一眼路程，步行回家，至少还要四十多分钟。
这一觉，睡得代价有点儿太大了，早知道还不如下班就直接叫计程车。
周围依旧很黑，只有远处的几栋楼亮着幽暗的灯光。
深吸一口气，顾云帆靠在石墙上，打开了打车软件。
五分钟过去，手机显示，没人接单，同一时刻，手机嘟嘟的响了两声——电量剩余百分之十，提示开启省电模式。
顾云帆一天的耐心似乎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他回身一脚踹到了石墙上，跟着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过了两分钟，他再次打开手机，关了打车软件，看了一眼步行导航，开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望春路走。
然而，没走两步，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来电铃声。
看到来电人写着“晚安”的一刻，顾云帆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喂，哥哥，你又在加班吗？”对面的女人语气里有淡淡的埋怨，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顾云帆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地开口：“嗯，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先睡。”
“你到哪儿啦？”
到哪儿了？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衡量了一下，顾云帆终于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在308路车的……终点站……”
“终点站？黄家窑？”
“终点站是这个名字吗？那就是吧。”
“哥哥……你是坐过站了吗？”
女人的话让顾云帆正想着怎么编个合理的理由的思路骤然打断，揉了揉太阳穴，他终于认命般地回答：“对，我刚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着了。”
“你周围现在有什么标志？”
“什么？”
“快点儿，告诉我一下，我去接你。”
听着女人略显焦急的语气，顾云帆没停往前走的脚步：“不用，我打车回去，很快。”
“哥哥，stop，停在那儿别动，听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黄家窑那里偏得很，这么晚，根本打不到车，这么远的路，你难不成要走回来吗？”
没想到夏晚安这个女人拆穿他这么不留情面，顾云帆语气带上了烦躁：“我说了不用，也没多少路。”
“哥哥，你怎么这么倔呢！”
“不然呢？让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出来接我一个大男人吗？这个时间，你自己出来多危险知不知道？”
对面沉默了一瞬，随后，顾云帆听到夏晚安开口：“哥哥，我又不是什么十几岁的小姑娘，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刚刚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太大男子主义了？”
“这不是大男子主义，这是……”
“哥哥，我觉得你最近和以前有点儿不太一样。”
这句话一出来，顾云帆往前的脚步倏然顿住，过了会儿，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
“好了好了，你别自己瞎觉得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哥，能有什么不一样，等我一下！”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不远的地方有个烟草厂，xx烟草。”
像是害怕什么一般，顾云帆没等夏晚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一直到电话提示还剩百分之五的电，他才倏然回神。
心脏还跳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的原因，每次夏晚安对自己产生怀疑，他都难免慌张。
深吸了口气，他强行镇定下来，又给她发了条短信，为了让她知道自己的准确方位，还拍了张图片一起发了过去。
一套动作下来，顾云帆松了口气。
这个死丫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敏感，看来以后还是要多了解夏瑾安一些，不然露馅可能真是分分钟的事儿。
想着，顾云帆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了。
这点儿电量，要想撑到夏晚安来，绝对是天方夜谭。
这样一来，能不能找到自己，全靠命了。
顾云帆干脆将手机揣回了裤兜，在原地找了块儿稍微亮些的地方靠着。
本来他以为，昨天是他有生之年最为狼狈的一天。
然而现在他才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最”，只有“更”，就比方说狼狈这一点，今天就要比昨天“更”狼狈一点。
闭了闭眼，思绪突然翻飞到从前，在他还是顾云帆的日子，明明没过多久，现下想起来，却觉得好像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彼时，他因为家境富裕，始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加上他性格天生讨人喜欢，父亲还一度想将公司交给他打理，也是因为他心不在此，外加看出大哥对公司经营更有兴趣，所以从来都游走在公司的权利之外，有钱花钱，乐得自在。
如果不是葬礼上的意外，他可能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没什么缺的，也没什么想要的，每天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儿，无所谓开不开心，总之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那时候，他尚且不知道住在三十几平的房子里是什么滋味儿，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沦落到仓库“搬砖”。
想想就挺惨的。
然而，奇怪的地方在于，即使看上去现在过得再不容易，自己因为这些破烂事儿骂了再多脏话，但其实，他的心底其实还挺踏实的。
想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因为，现在的他，知道自己忍着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最后，他要到哪里去。
而这些，在作为顾云帆的日子里，他是真真从来都没想过的。
得过且过惯了，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他第一次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