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为什么是吗?”汪晟微笑,他的酒意早已被风和雨风干淋淡,此刻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理智,垂落的双手气得微颤,气茅安柒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刚硬与诚恳。
茅安柒闻言,毫不含糊的点头。
是的,她想知道汪晟的用意,究竟是无言的警告还是变相的威胁。
“我不想看见我们在对方眼里,颜面无存的样子。”汪晟艰难地说出真实的想法,他没有对谁坦诚到这么低声下气过,但他憋着气,说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茅安柒,我还想和你继续走下去,那么你呢?”
茅安柒没有因此动容,这么多年,她逼迫自己活成一部机器那么严谨冰冷,就连对着这个柔情似水的汪晟,她都没办法收起一身的尖刺。
因为她深知,越是关键的转折点上,越不能容许自己感性泛滥。
父亲尸骨未寒,母亲长眠不醒,她苦熬十年,决不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因儿女情长困住前进的脚步。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还要继续和我走下去吗?”茅安柒问。
“比如呢?”汪晟也问。
这时有人从楼梯走下来,两层楼的感应灯亮起,照出他们无所遁形的境地。他们站在狭窄的一楼过道里,只见那人手中拎着一袋垃圾,尴尬地低头从茅安柒和汪晟中间穿过,同时也短暂地缓解了两人的对峙。
堵在这儿都给人造成了困扰,茅安柒仍是没有邀请汪晟上楼的意思,那人扔完垃圾,又从两人之间穿过,快速跑着上了楼。
灯又灭了。
他们站在黑暗里互望,眼里生出零星的花火。
这一夜注定不安稳,茅安柒艰难地问:“比如我移情别恋了杜医生,你也能原谅继而权当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和我走下去吗?”
汪晟没料到茅安柒这般狠决,狠到不惜要与他撕破脸皮,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他在心里劝服自己,千万别被她激怒,这是她的诡计,她可能就是在等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借他这把刀杀人。
汪晟无比从容且正经:“那就要看是到哪种程度了?是你单方面的精神出轨杜池呢,还是你们双双瞒着我背地里好上了?好上后又进展到哪一步呢?反正以我目前的容忍程度,在你没有怀上他孩子的前提下,你们只要断干净,我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一次。”
茅安柒来不及听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眼泪漱地就下来了。
她推开汪晟,从他身侧闪了过去,没说什么就往楼上跑。
她面对不了这样一个对着自己丢弃原则底线的汪晟,在她的认知里,汪晟永远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拥有上帝视角的人,又怎会甘心委曲求全?
谢天谢地,汪晟没有追上去,茅安柒在黑暗中跑得筋疲力尽,楼层的灯总是慢一拍地在她身后亮起,她跑得跌跌撞撞,泪如雨下。
汪晟长久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扪心自问,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是他错了,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在挽回,为何没有换来她的逗留和回眸?
夜深了,整栋楼都在沉睡,没人再意兴阑珊下楼来倒个垃圾,也未碰上晚归的人。
他靠着墙,无声地蹲下来,一张清俊的脸庞埋在手心里,他来回揉搓着,这一刻竟还在想着,最后还有什么和茅安柒不分手的方法,方法似乎少得渺茫了,可他愿意再试一试。
这场恋爱虽短,谈得他倒是大伤元气,没有人这般伤过他的心。
不成想他这个伤心的人居然就着墙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迷迷糊糊带着残存的酒意,竟在漆黑逼仄的过道里歪着头睡着了。
倏得他在梦里看见一抹急促的红蓝色的光,照得他眼睛生疼,可他分明意识到自己才睡下不多时,愣是累得睁不开眼来。
接着是门被打开了,好几个人陆续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凉风。
他哆嗦了一下,难耐地紧蹙眉心,本想翻个身继续睡,不料整个人沉沉地坠落,他蓦然惊醒了,终于转醒。
还被人踢到了腿。
他心跳到嗓子眼,嗓子眼干得冒烟。
原来不是在做梦,他一直在茅安柒家楼下没有离开,而茅安柒决然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后,再也没有下来过。
楼外闪着强烈的流转的红蓝色的光,这不是梦里出现的场景,外面停了辆救护车。
实际上他也没睡多久,说是睡着,不如说一不小心打了个盹更为贴切。
汪晟呼吸不畅,赶紧出门透口气,外头大雨滂沱,救护车的顶灯不停闪烁的光影打在墙壁和地面上,令人看了心慌。
不知哪个倒霉蛋比他还惨,大半夜还得折腾到送医院,他生出了那么点同命相怜的悲悯心。
大雨困住了他的脚步,他习惯性朝口袋里摸烟,烟没了,烟瘾却犯了,这一刻心痒难耐,仰着头朝天空做了个吐烟圈的动作。
背后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那几个看过他狼狈睡姿的人吧,汪晟已然出尽了洋相,他的脸统统在这一夜丢尽,职业病让他不由担心这样的自己不会上明天的新闻吧?
倒不全是怕出丑,只怕被有心人从而牵扯出茅安柒的隐私,他思绪还混沌着,遇上对茅安柒不利的却是毫不含糊,他想着提前给团队提个醒,一旦有消息曝出就能被及时封锁,打有准备的仗总归比被人打得措手不及的好。
“没有家人陪着吗?”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汪晟身边擦肩而过。
也就几秒之间的好奇心使然,促使汪晟瞥头朝担架上的人张望了一眼,就是这么随意的一眼,让他懵圈在原地,如临大敌一般,整个人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担架上平躺着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半小时前还和他面对面站在这里的茅安柒,汪晟做梦也想不到,不过半个小时之间,怎么她就孱弱地躺在担架上,任由医护人员将她推上了救护车。
汪晟只是和闭着眼睛摇头的茅安柒打了个短短的照面,他立刻疯了似的追上了前,赶在医护人员还没关上车门之前。
“喂!你怎么自说自话就往里冲!”汪晟冲锋陷阵似的冲上了车,吓坏了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一位女医生大喊,不满于他的横冲直撞。
另一位比较镇定,问的不是汪晟,而是问睁开了眼睛后同样受到惊吓的茅安柒:“这位是病人家属吗?”
茅安柒没法接话,知道这会儿不是在意这种关系的时候,她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回到家一直在客厅坐着,坐了没一会儿感觉到周身不适,全身发麻。
起初怀疑是心情受到了大震荡以后所产生的连锁反应,她试图起身走动走动放松一下肌肉,不料自己完全站不起来,四肢都僵着动不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身体发出了急救信号,她必须求救!
所幸手机就在触手可及的茶几上放着,她强撑着,几乎用尽了洪荒之力才拨通了120,开口又发现自己说话大舌头,她凭借全部的力气才打完这通电话,口齿不清地报出了自己的家门地址。
她不再干坐着枯等,慢慢移步到了门边,十几步的距离,耗尽了她的气血。
医护人员赶到时,茅安柒垂头丧气地席地而坐在门边,她看上去无比的沮丧和因为孤独而透出来的几分清苦。
她的腿长而细,直直地舒展在地面上,黑色的裤子无奈沾染了一层薄灰,这一点点的脏与她整个人的气质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因为她看起来真的是让人耳目一新。
她脸颊因为瘦显得眼窝有些凹陷,流转的眼睛湿漉漉的,她没有因此哭泣,甚至对迅速赶来的他们挤出一丝感恩的笑。
他们从茅安柒身上看到了一个成年女性的临危不惧,面对生活的难,靠着一个人的智慧与勇敢,也是可以趟过去的。
不管怎么说,大龄的独居女性,一定程度上,也是非常令人不解与心疼的。
茅安柒巴巴地望着犹如从天而降的汪晟,眼泪啪嗒啪嗒就止不住往下掉,收也收不住,看得医护人员傻眼了,转念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发病没有哭,一个人爬到门边没有哭,撑到救护人员赶到现场更没有哭。
一见汪晟,情绪濒临崩溃,只因她眼睛里,早已对他这张脸想过千遍万遍,想他在她的身边陪着守着,可是开不了口。
他终究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在她生死未卜的关口。
汪晟不厌其烦陪在一旁帮她抹泪,他身上一股浓重的烟酒味,熏得车厢内刺鼻,大家极力隐忍着,又发作不得,憋屈极了。
他到现在还对茅安柒的情况一无所知,没人告诉他茅安柒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好的怎么就躺在了这里,鼻孔里接着氧气,满目疮痍。
仅管他帮着茅安柒擦着眼泪,不知不觉,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跑了出来,他说不上自己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坍塌了,他被活活埋在废墟里,就连喘息都疼痛都费力。
他看见茅安柒动了动眼皮子,轻轻对他说着“别哭”,他听了话后越哭越凶,眼眶通红,他跪在茅安柒的身侧,听见了自己心碎一地的声音。
救护车拐进了最近的医院,茅安柒被推进了抢救室,汪晟跟着推床一路跑,边跑边安抚茅安柒,他说不出什么话来,轻轻用双手替她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
直到抢救室的门合上,两个人泪眼婆娑地对视了最后一眼,这不是茅安柒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滋味,而汪晟是。
汪晟瘫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他冷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上下打颤,手上和背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他忘不了茅安柒的眼泪。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挑在今天和茅安柒大吵大闹,如果她要去爱杜池,就让她去爱就行了,他不闻不问佯装不知情不就好了吗?
万一茅安柒有个三长两短,他原谅不了自己。
四下无人之际,汪晟又哭了,他的安柒一定要好好的回到他的身边,他一定会无限度地包容她,任她闹啊笑啊,她的错误他全都不再追究,她对他的阴谋啊算计,一笔勾销又何妨。
与生死比起来,那些不过是鸿毛,轻到不值一提。
他只求茅安柒好好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哪怕绿了他,哪怕与他为敌,就让她尽情尽兴地造反吧,他承受得起。
因为他唯一怕的就是这辈子再也找不到茅安柒,他不能失去她。
经医生检查判断,茅安柒是因为体内的二氧化碳过低而造成的病因,算是虚惊一场,坏消息里的好消息,只要挂个水就能治愈。
汪晟破涕为笑,活像自己走过了一趟鬼门关,他的情绪转变彻底把医生给逗乐了,于是当下才有闲情和汪晟开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这病人家属情感可真丰富。”
汪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老脸一红,今天这一出也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怎么说他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男人,这次托了茅安柒的福,让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回过头一想,他真的爱起一个人来,连自己都怕。
汪晟自嘲地暗自好笑:“不当演员可惜了是吧?”
医生附和:“可以考虑半路出家,未来影帝指日可待!”
汪晟乐呵道:“成,明天就报名试镜去!”
后来医生办公室里流传过一个说法,山寨版的汪老板感人肺腑,真人版的汪老板则听说是个辣手摧花的人物;山寨版汪老板恋起爱来伤心,真人版汪老板恋起爱来伤肾。
亏得这是背地里的议论与调侃,若是传入汪晟的耳,那简直是要激动到原地爆炸的,不过认真一思考,这群医生总结得不无道理,山寨版是现在的他,真人版是从前的他。
山寨版的汪老板可真让人嫌弃呢,活脱脱一渣男!
汪晟一直陪着茅安柒挂水,他们经历过这一遭,似乎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这会儿有那么点不自在,就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僵局。
没一会儿,茅安柒从过道被推进了单人病房,不用问,一看就是汪晟的手笔。
医生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汪晟敲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默默留意着一滴一滴流进了茅安柒筋脉的盐水。
仍是汪晟受不住这气氛,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关心道:“好点没?”
茅安柒“嗯”了一记,也不知汪晟听不听得清,她吃力地阖上眼皮休息了一会儿。
病房内一点声音也没了,茅安柒面容平缓,憔悴而更显得面色惨白,唇纹干裂。
汪晟不放心,搬了个椅子坐到床边来,离她近一些。
茅安柒察觉到这动静后,眼皮不安地动了动,或许是累到透支了体力,她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她知道他就在这儿陪着,再没有比这更安心的事了。
汪晟知道她其实睡不着,为了不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汪晟好声好气附在她耳边低语:“虽然我也很不想,但这次轮到换我照顾你了,我会好好表现的。”
顾虑到自己平时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他适时补了一句:“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就和我说,我会虚心接受并改正的。”
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汪晟,确实温柔到令人发指,和那个盛气凌人与她吵架时的汪晟简直判若两人,可如果真要细辨起来,茅安柒是更熟悉眼下这个汪晟,这是他在她面前的常态。
他的话是最近苦不堪言的生活中,微甜的雨露,滋养了她的心窝,她疲惫地勾起嘴角笑出一个细微的向上扬的弧度。
窗外天光黯淡,雨下了一整夜。
汪晟见过凌晨四点钟,茅安柒好看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