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他吗?”杜池心头涌上不安。
是她没有顾全大局,眼看这桩旧案不多日就要彻底了却,无论结局或喜或悲,都是她要去独自承受且接受的。
她无法想象,到了真相大白的那日,她和汪晟之间会爆发出怎样激烈的碰撞。而自己是清楚的,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这个自私且恶毒的女人,一边接近他与他温存,一边利用他还以爱的名义伤害他。
“是的,我答应了他。”高层阳台上的冷风灌进她的衣领,她却没能被吹得更清醒,反而精神恍恍惚惚的。
杜池两头担心,多好的一对人儿,偏生命运弄人,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安柒,推了吧。到了这个节骨眼,去见他的家人,对你和对他都是一种伤害。而且,汪家不是善茬,只消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杜池出于保护茅安柒的安危与现状,说出了肺腑之言,即使他是汪晟最好的朋友,但当他最初选择站在茅安柒这一战线,他做好了顾此失彼的最坏打算。
不知怎地,心底有种预感,汪晟虽被摆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可他不该是蒙蔽双眼的那一个。
杜池是个坚定不移的人,关键时刻,他决不会动摇初心。
茅安柒陷入长久的沉默,这个城市的灯火映入她的眼帘,璀璨着在温热地跳动与流逝,它们是这冰冷城市里的浮光掠影,是这岁月变迁中唯一不变不更的景象。
“可是我答应了他的……”茅安柒艰难地开口,黯然叹息:“他总是因为我而一次次的失望。”
“那就去吧,事情不会这么巧。”杜池给她鼓励。
那就这样吧。
天色已晚,她得回家了。
大约已经到了万事俱备的时刻,杜池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放手一搏的人生终归叫人惶恐不安,他在茅安柒离开前,依旧怀揣着最大的善意提醒她。
“安柒,这次不能功亏一篑。”
“好!”
好这个字,茅安柒说得掷地有声,似乎要掩盖表里的心虚。
“然后呢?”杜池问。
他问得混沌不清,茅安柒知道,他是在问她和汪晟之后的关系。
“应该没有然后了吧。”茅安柒不甚确定,可其实她又是万分确定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然后,即使汪晟不介意,汪家人的眼里也是容不下她的。
“我能感受得到,你其实一点也不想伤害二汪……等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以后,我会找个机会和他解释的。”
茅安柒没说什么,苦笑着摇头,没有用的。
杜池看着她风尘仆仆的背影,好是心疼,心疼这个尝尽了十之八九的人生不如意的姑娘,也心疼那个顺遂如愿了前半生却即将遭遇爱情滑铁卢的那个少年。
每年的春雨是这样的频繁而又不休,绵软无力地打在窗子上,像细细的线条,像粒粒的粉末,茅安柒撑伞走在安静如斯的马路上,思绪万千。
汪晟买给她的那辆车,两点一线她才开,那就是从汪晟的公寓到她的烧烤店,平时就停放在车库里,那并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无需贪恋这一点便利。
在下着小雨的车站等公交,这才是属于她的人生。
日后山长水阔,或许用不多久了,她和汪晟之间就该刻下结局,每每想起这一幕,她整个人是平静的,没有一点的忐忑,因为没有千百种的悬念留给她猜来猜去。
她上了一辆车,这车是坐到自己家的。
她记得汪晟说过,即使搬去他的公寓,她也可以在想自己家的时候回去住一住。
只是这次回家,原因不是想家,而是因为不想以心事重重的模样去面对汪晟,她不愿在他面前克制着真实的情绪,伪装成强颜欢笑的样子去应付他。
他们在一起时日无多,更多的欺骗,就留给曾经吧。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用汪晟爱她这个软肋行使特权,她想在最后陪伴着他的时光里,用真实的温情和爱意,一点一点填补曾缺失过的信任。
即使永远也填不平了。
茅安柒给汪晟发了条信息报备行踪。
【今天回家里拿点东西,雨突然越下越大,就不过去你那里啦。】
茅安柒感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信息里面的用词四平八稳,确实只是报备而已,她总是将自己的情绪一再压抑,如果可以,真希望汪晟将付诸给她的爱,如同一张大网,慢慢收回到自己原先留存的地方。
她越来越不配拥有他给予的所有。
汪晟看见信息已是一小时以后,他打开屋子,空落落的,茅安柒还不在。
他不敢盯她太紧,就强迫自己对此不闻不问,免得到头来又落人话柄,毕竟当初叫她搬来与自己同住,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如果连这片刻的自由他都要斤斤计较,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汪晟早早冲了澡,坐在沙发上等茅安柒,左等右等,不知不觉间都把自己给等睡着了。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手机,两行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不止,此刻的自己真像是被女主人丢弃在角落的洋娃娃,女主人开心时就抱他一下,不开心了就不理不睬。
他活该没有情绪和脾气。
也许他在女主人生命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不会是最重要的角色,汪晟一直都看得清自己的位置,他尝试过很多很多的办法,如何让自己的位置提前再提前,后来他总算释怀了,最只能给一个人,这个人永远也不是他。
【说不来就不来,不会背着我去和其他男人幽会了吧,哈哈哈哈哈】
汪晟用嘻皮笑脸的方式掩盖了内心的失落与孤单,不然能怎样呢?
茅安柒顺着他的话头,不承认也不否认:【偶尔也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呀。】
汪晟:【你真要让我头上顶片草原才高兴?】
茅安柒:【倒是想来着,奈何行情不佳。】
汪晟:【你是在打我脸吗?】
茅安柒:【嘻嘻~是在骂你瞎】
汪晟兀自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耷拉着嘴角吐了个糟:劳资眼神倒是好得很,心盲罢了!
才分别一晚,不知谁恋恋不舍,连觉都不打算睡了,捧着手机隔着屏幕你来我往的传情。
如此清闲的夜晚真真是少见,犹如偷来的,汪晟简直是丧心病狂抓住这一分不秒的时光,有许多的话,面对面说不出来,对着电话那端说不出来,文字可以包罗万象,甚至还有延展的空间,好留给自己一种浅淡的遐想。
茅安柒被他感染了,话题都是汪晟先起的,她乐于陪聊到天光大醒,这种体验于普通情侣是家常便饭,转而到了他们这里,竟成了千金难买的良宵。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睡前茅安柒意识迷迷糊糊地扪心自问,漆黑一片的眼前只剩下与汪晟聊天的文字在跳着凌乱的舞步,直至跳得眩晕、跳得筋疲力尽,她才沉沉地睡去。
茅安柒习惯了睡眠不足,反观汪晟,最近的他很是有点不务正业,这会儿还在卧室呼呼大睡。
待他起床洗漱完毕,茅安柒做好了热菜热汤等着他,她觉悟颇高,就安静耐心地等着他自然醒来,万一这人没睡醒,发起火来自己不一定招架得住。
她窝在沙发上看书,书是汪晟书房书架上的,大概与他职业相关,一大半是文学作品。她随手挑了一本,想起这书在大学图书馆借过,借了但续了两次才读完。
她的专业学业很重,仅有的课余时间,她都花在睡觉上了。
突然记恨起十一年前上海的夏天来,空气里流动着一种窒息的闷热,加之她第一次离家几百公里远,因为思念家人以及受不住气候炎热难耐,她几次哭着鼻子与父妈通着长长的电话。父母多半是安慰她,给她画饼,说十一长假回家就给她做哪些好吃的,转移了注意力的茅安柒又元气满满地复活。
啊……
她首次想起刚踏足上海求学的情形,昨日重现,历历在目。
在上海也就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之后再也没有去过,她说不上喜欢与否,毕竟还没好好地感受它。
她记恨上海的夏与冬,但春与秋是很好很好的。
茅安柒一看文学书就得走神。
她进屋后就将窗帘打开了,窗外雨声沙沙,她刚泡了壶红茶,热烟传递着暖意,除此之外,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她翻页的响动。
因为知道汪晟就在里屋,茅安柒心中再也没有涌出“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悲凉。
汪晟边打着电话边踢踢踏踏走出房间,他首先闻到的是饭菜的香气,再者因为公寓并不大,他一眼就发现茅安柒捧着一本书陷在沙发里,面目恬静。
他嗯嗯呀呀回应着对方,眼睛一刻不离沙发上的人,她也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本移至他脸上了,两人相视一笑。
你恰巧走来,而我刚好在这儿等着你。
茅安柒搁下书,往餐桌的方向走,汪晟只说了句“晚点再说”就对电话那头的人敷衍了事。
两个人吃四菜一汤显然有点奢侈,这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要知道,当初汪晟的手受伤,茅安柒照料他的饮食,到最后可是以一菜一汤告终的……
不过他很快从这份喜悦中抽离,他眼神晦暗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幽幽开口:“茅安柒,无事献殷勤,非……”
“非常喜欢你。”茅安柒接得极快,口吻十分自然,约莫了有了深夜聊天壮胆,她变得更为直接和有趣。
徒留汪晟站在原地当场石化,一定出事了,这决不是他认识的茅安柒!
始作俑者却在一边不慌不忙地解释:“来的路上在网上刷到的土话,好巧,在你这里正好用上了!”
她一脸无辜,分明看不出汪晟心里已经开始群魔乱舞,他僵硬地坐下,瑟瑟发抖夹了一筷子蔬菜。
茅安柒看他只穿一件薄的T恤,以为是冷,自从茅安柒入住公寓以后,他们过得节俭了许多,四月的气温是不可能让他开恒温空调的。
“冷的话你进屋加件外套吧。”
汪晟无动于衷。
茅安柒见他不理会,自顾念叨着:“哎呀,忘记拿盛汤的空碗了。”说着,就起身钻进了厨房。
再出来,她给汪晟盛了碗酸辣汤。
茅安柒偏爱做这个汤,一是做起来简单方便,二是这汤开胃。
“胃口怎么不太好?先喝点汤呗。”将汤递到了他的跟前,茅安柒又用指尖触碰了汪晟的手背,确实带着凉意。
她又一阵忙活,跑去卧室的衣橱里帮汪晟翻外套。
“诺,套上。”
汪晟顺着茅安柒张开的衣服,手一伸就套了进去。
茅安柒终于放心坐下开吃了,她夹菜时又和汪晟的视线对上了一秒,未等她笑,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一向多言的汪晟当起了哑巴,茅安柒向来做不了话题担当,她觉得相对无言吃着饭也没什么不好,她和汪晟在一起似乎怎么着都不会尴尬。
汪晟这顿饭吃得磨磨唧唧,茅安柒狐疑,之前总是夸她厨艺好,吃起来狼吞虎咽,完全不像个大门大户人家生养出来的公子哥,今天倒是例外了,本该添第二碗米饭了,可现在愣是半碗还没下肚。
“饭菜不合胃口吗?”茅安柒每个菜都尝了下,手艺没有退步呀。
汪晟摇头,思虑重重的。
难道是生她昨夜住自己家的气?又或是,他对有所有都知情了。茅安柒如是猜测。
大约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他总算抬起头来正视茅安柒,目光灼灼的。
茅安柒知道他有话要说,放下碗筷,挺直了背脊,一副洗耳恭听的顺从表情。
该来的迟早会来,事已至此,无论汪晟要说的是什么,她都可以宠辱不惊去面对、去承受。
她只是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正式行动呢,他的风声就来得这样快。
“茅安柒。”汪晟喊了她一句,神态严肃,语气认真。
“什么?”
“你……不会真外面有人了吧?”汪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不然茅安柒怎么反常到令他都暗自打哆嗦的地步了,本来冷冰冰一人儿,今儿人面桃花,温柔有余,这反差真要了汪晟的性命!
茅安柒着实懵圈了,原来他们二人一直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汪晟见茅安柒一脸迷茫,更坐实了自己的无端猜测,不然她完全可以尽情的反驳和斥责啊,怎么会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呢?
“茅安柒,你别吓我好不好?”汪晟急眼了。
茅安柒配合他,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眼神闪躲:“既然你预感到了,我就不好再瞒着你了,这顿就当成咱俩的散伙饭吧。”
“不要哇!”汪晟脸色刷白,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分手!
茅安柒继续演戏:“那……你接受我同时交往两个吗?”
“可你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汪晟全乱了套了,语无伦次的。
茅安柒不急不徐道:“所以啊,我咋那么能呢?”
“喂!茅安柒!”
“好吵,能听见。”
“那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怎么就对我这么好?”汪晟左右想不通。
茅安柒反省,平日里她怎么虐待他了,亏他张口就污蔑。
“只是给你做顿午餐,怎么就对不起你了?也就举手之劳给你做了顿午餐,怎么就算对你好了?”茅安柒问。
“对不起嘛,我是太患得患失了。”这话从他嘴里不止说出过一次,汪晟嘟着嘴,小声地道歉,连他都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加之反复做些寓意不好的梦,弄得他快精神失常了!
汪晟一放软话,茅安柒就拿他束手无策,她见不得他委委屈屈小媳妇敢怒不敢言似的,她也说出心里话:“是我的问题,我对你的好,不及你对我好的十分之一。对不起,汪晟。仅管我比你年长,可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有着更多照顾和包容的反倒是你。”
听起来,多像告别时候的话,冠冕堂皇。
“你早点看穿这一切也好,以后就可以慢慢还给我。”他毫不客气地补充道:“如我对你的好,统统在往后的日子里,悉数归还于我。”
茅安柒没能给他肯定的回答:“我尽量。”
“不,你必须!”汪晟咄咄逼人,他把她接下去的人生,全部提前预订了,她甭想一走了之。
汪晟执拗起来,总有本事逼疯茅安柒,她为了不引火烧身,适时转巧地转移了话题。
“明天就周末了,中午想吃什么?”
“这可是你问我的。”汪晟眼神不善。
茅安柒刹那就噤声,这点默契,他们一直是共通的。
汪晟唇角带笑,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