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是汪晟最近常规的生活状态，镜子前的他邋里邋遢，微微浮肿的脸颊，显而易见的黑眼圈，下巴处留了一圈深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掩然一副少女们口中的“大叔”不二人选。
翌日起床，他点了一份西式早餐，主要想喝杯美式消消肿。
说是早餐，实际已经日上三竿。
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走出酒店是个好天气，亏得他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鸭舌帽和口罩统统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室外。
他下午没事，打算去理发剃须，不然这么憔悴沧桑的样子，晚上没法见人。
之于昨晚被好评烧烤严重欺骗了感情，他这回学乖了，不敢再随意相信网上的好评理发店，于是直接联系了助理，助理帮他找到一家专帮明星做发型的工作室，就把地址发到了他手机上。
没想到他在工作室碰到了认识的男演员顾绍钦，一直兢兢业业巡演话剧，大投资电影里脸熟的配角，去年在娄微主演的电影里也客串过角色，成功拿下国内最具含金量的最佳男配角一奖，人气终究不温不火。
他为人低调，不喜混圈，社交账号统一由公司管理，没事转发点和工作相关的内容。
说起来，他和汪晟属于不同的两类人，虽然相识好些年了，但私下从未有过单独往来，能说上话的原因也是两家生意有合作，仅此而已。
顾绍钦年龄和汪晟一般大，他毕业没多久就结了婚，当年这婚结的也是不怎么圆满，女方家庭强烈反对闺女找个和娱乐圈沾边的人，时至今日都没有办酒席。
他们的关系远不到聊起这些琐碎的私事，淡淡地打过招呼，双方眼底里都没有浮现一点“很高兴遇见你”的真情实感。
“最近忙吗？”汪晟问，这话就和英国人谈论天气一样好使。
“赋闲在家。”
汪晟扯扯嘴角：“谦虚了。”
“没那心情谦虚。”
这下轮到汪晟尴尬了，转而问：“你唱功怎么样？”
顾绍钦如实告知：“学过四年声乐。”
“我手里有个活儿，是一档唱演类的真人秀节目，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让负责该项目的工作人员联系你。”
“好嘞，感激不尽。”
剪完了头发，汪晟和顾绍钦都没有提议去外面喝一杯，汪晟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先行离开了，心想和这人说话真累，跟挤牙膏似的，不痛不痒。
介于他是真心邀请顾绍钦，上了车就将人选推荐给了项目负责人，对顾绍钦的演技他是认可的，再者他长相尚可，气质矜贵，万一被选中了，说不定能意外成为话题人物，这就能更好带动节目的热度。
汪晟看人的眼光在业内出了名的狠和准，他对公司的定位是不花高价挖星，但肯花钱造星。被签在旗晟的艺人，都分到了不错的资源，几个新生代力量的迅猛崛起，但还需要时间和耐心打磨，在演艺圈有一席之地是指日可待的。
公司从小作坊一路做起，所有的员工包括他自己，一起成长，得失皆有之，但一直在稳步前进。直到去年下半年，公司接连暴露出危机，财务报表亏损严重，他作为公司最高决策者，不停在想快速止损的办法，奈何做影视这一行，每一笔投资都冒着巨大的风险，而且回本需要一段漫长的周期。
这个行业受到了巨大的政策冲击，几乎迎来了寒冬，公司不乏有转行转业或跳槽的现象出现，但令他有信心的是，选择留下的是大部分。
因此他在年会上立下豪言壮志，今年如果不将员工们的奖金翻三倍，他就在直播间上演裸奔的戏码，大家受到奖金的诱惑，干劲更足了，在座的各位也表态，要跟随汪老板到地老天荒，听到这话吓得汪晟赶紧喝口酒压压惊。
事情有了转机，汪晟第一时间接到好消息，之前受题材限制的一部大剧终于确认定档时间了，各大门户网站都在官宣这条最新新闻。
汪晟长舒一口气，多少能回点血了，盈利部分可以解不少燃眉之急，也能给员工们发出三倍的奖金！
其实他夸下海口时，自己也没底，最坏的打算是，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厚着脸皮暂且先动用老爷子的养老钱……
一路哼哼唧唧，就连寒气逼人的上海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离晚上的接风宴还剩点时间，汪晟趁机回了趟浦东的别墅，他寻思着先把车停好，到时通知朋友来接，待饭局一结束，他就直接去酒店收拾好行李打道回府。
汪晟在上海投资了几套房产，有公寓有别墅，但一直空关着，他因为懒，有时过来出差宁愿住酒店。
他在这里也放了好几台车，都是早些年疯狂迷恋车子的时候置办的，现在热情骤降，可一直放在地下车库吃灰呢。
上次去了茅安柒曾经的大学，他临时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她某天突然想继续未完成的学业，他也不是不可以一起搬到上海住几年，房子和车都有现成的，要啥有啥，多方便。
想这些时，他上扬着嘴角，身上的戾气像是在阳光下自动驱散，整个人寡淡中透出少许的温情。
假如预想成真，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将这次出差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但不知谁在饭桌上提议，兄弟几个好不容易聚到一块儿，择日不如撞日，明天睡醒了就出发去二世古滑雪。
别人咋咋呼呼喝嗨了，汪晟着实有些心不在焉，他无意发现昨天夜里自己和茅安柒有一条通话记录，可对于昨晚的记忆他完全断片了，不知道对着茅安柒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微拢眉心，纠结是否要给茅安柒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主动给她拨那通电话绝非自己本意，而是喝醉酒后无意识的行为，说了什么他概不负责？
或许他的确应该澄清一下，这段时间里，他一点都没有想她，但会不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汪老板，一个人想什么呢？哥几个好久没一块儿滑雪了，你今天就跟我回家，明天睡醒了直奔机场会合，行不行？”
“我忙啊！”汪晟推三阻四。
“再忙也得抽空透口气是不？就这么说定了，也就去三四天，不多待！”
外加附和声一片：“汪老板您就赏个脸，春节还看到朋友圈里有人晒滑雪的照片，可心痒死我了！”
话说到这份上，汪晟也不扭捏，答应：“我只待两天。”
“行行行！汪老板就是爽快，小弟我先干为敬了！”
后来兄弟几个带来的女朋友开始窃窃私语说笑话，这声音还让在座有所人都听得一字不漏，汪晟边喝酒边觑了一眼说得眉飞色舞的女人，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你们有看新闻吗，S市有个富二代被甩，气得不惜砸碎自己的车窗。本来这事也正常，偏偏那车特别招摇，全球限量版三台，这都成新闻上电视台了！”
“咦？汪老板不正是S市人吗？你认识的人多，有听说这事儿吗？”
汪晟这会儿想隐身，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然不偏不倚点了他的名。
汪晟不答反问：“有拍清车主脸吗？”他的手在桌底下摸了摸那道清晰狰狞的伤疤，看来这回丢人丢大发了，冲动是魔鬼啊！
女人接得很快：“人没曝光，但车是……”
汪晟快速截断她的话：“哦，我知道是谁了，那谁不是被甩，和女朋友吵架，心头一时郁结，一气之下拿车窗出出气。”
众人齐刷刷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汪晟身上，只见他根本没当回事，一副在讲别人的故事似的，脸不红心不跳接受他人目光的审视。
女人没有眼力见儿，打破沙锅问到底：“出气也不是这么个出法呀，破财伤身，真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汪晟眼眸轻抬，想着这女人的话不无道理。
就听另一个人接茬地快：“还能是谁？冤大头呗！”
汪晟嘴头抽了抽，眼里能喷出火来，可他为了保住名声，只能忍气吞声当了这个“冤大头”！
幸好别人也就听过笑过，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了，话题看似就此终结，可在座各位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心照不宣私底下拿出手机偷偷查那辆车来……
好奇心害死猫啊！
他们赞叹汪晟的心理素质果然够硬，这都铁板钉钉的事了，他还瞒天过海睁眼说瞎话呢，是以为纸能包住火？
大家憋着笑，没好意思戳穿汪晟，被甩就够可怜的了，无法安慰他，他们也不能火上浇油，不然会失去汪晟这个朋友的！
他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被甩几乎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想想已经够悲剧了，不料连拿爱车出气都被弄得人尽皆知，大家真心怜悯他，势必要拉他去滑雪散心，最好旅程中能给他撮合个新欢认识。
这帮人说话不算话，原本说好早点散场回家养精蓄锐，可一个来劲玩了通宵，第二天醒来都快太阳落山了，计划仍照旧，他们乘了晚上八点的航班飞往北海道。
一天用来滑雪，一天用来泡温泉放松，汪晟坚定只待两天，他无论如何要回S市。
有人不解，以前他是甩手掌柜，二十九年的人生不知愁滋味。哪里像现在，对工作的敬业程度超乎想象，一天要接几十通的工作电话，一天更要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好几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人说风水轮流转，大概就是他这样。
朋友好言相劝：“汪老板，来都来了，不差这两三天的，明儿咱再接着滑雪啊，多爽多刺激！”
“下次。”
“S市有什么勾人的宝贝在等着你啊？”
汪晟斜睨他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可惜那人榆木脑袋：“汪老板，你是不是觉得这次没人作陪有点孤单，这不一起来的姑娘中有单身的么，个个光鲜亮丽，只要你满意，我看她们都对你兴趣不小。”
这话大家都赞同，有人帮衬着道：“是啊汪老板，看喜欢哪个，挑一个！不，两个也行！”
他们对于爱情的想象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只需满足两点，颜值高的单身，事情大多就成了。汪晟以前也这样，恰巧这两项茅安柒都符合，可她身上还多了许多汪晟格外中意的品质，加上她自带了一种令自己无法描述的，心动的感觉。
有了这些加持，茅安柒的地位在他心中几乎无可憾动，别的莺莺燕燕，理所当然就不再入得了他的眼。
汪晟对于他们的起哄嗤之以鼻，有个人见汪晟兴致缺缺，立马说自己相册里还有很多单身小姑娘，不厌其烦地一张一张翻给汪晟过目，汪晟推开他，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终于，其中一人憋不住了，大义凛然地问汪晟：“汪老板，你这次动真格的了？”
汪晟不明所以反问：“什么？”
“就是……我听说，被甩后砸车窗的本尊，原来是……你？”他问出了所有人想问而不敢问的话。
汪晟摸了摸鼻尖，没想到这帮损友现在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这话比打脸还疼，他避而不答，其他人唯有沉默地假装看手机化解尴尬，室内静得出奇，大气都没人敢喘一下。
他这话也就是提醒汪晟，他不折不扣是个冤大头没跑了！
突然响了一下动静，是汪晟起身朝屋外走，刚才的始作俑者非常过意不去，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怕他翻脸，急急问：“汪老板你去哪儿？”
汪晟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去抽根烟冷静冷静。”
“为情所困不值得啊！”这人在他身后安慰。
知道不值得，但还是被心甘情愿困在了犄角旮旯里，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