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管归家心切,奈何公事缠身,汪晟不得已仍要在上海多逗留几天,助理给他订了位于陆家嘴的高层酒店套房,说起来属于汪家的产业,也就是说,一举一动都在汪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老爷子没事就在晚上给他发视频聊天,有意无意嘲讽他情场失意,以至于不得不在职场上卖力。
对于这尊大佛,汪晟秉承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老爷子说什么都对。
聊天聊到一半,汪晟随口问起安琪,听说这半月以来增重了一公斤,急得汪晟跳脚。
“不是请了专门的猫保姆吗,怎么能给安琪乱吃,她上次就因为一不小心吃撑了进医院你知不知道?”
老爷子不以为然:“我养猫你还信不过?这不好好的嘛!看!你女儿多乖多听话,哪跟你似的!”话音未落,老爷子已经将摄像头对准腿上趴着的安琪,她看到了汪晟,懒洋洋伸出猫爪冲屏幕挠了两下,嘴里发出细微的猫叫声,可见她是想念汪晟的。
可不是比某人有良心多了,汪晟甚是欣慰,归心更似箭了。
汪晟好言商量着:“爸,这猫还是跟我住吧,你看我现在孤家寡人的,住着一套大房子怪冷清的,有安琪一起住多少有点动静。”
老爷子冷言冷语,拒绝得干脆利落:“你就别异想天开了,我看上的东西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汪晟抚额,瞧这说出的话,霸总人设怕不是形容的就是他吧?
老爷子意识到刚才的话可能会伤到安琪的自尊心,立马改口:“哦不,不是东西,是我孙女!”
“爸,女儿还是自己爸妈带在身边比较妥!”汪晟不肯就此放弃,做最后垂死挣扎状。
老爷子反应灵敏:“等你替安琪找到妈再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在性格上造成缺陷。”
姜还是老的辣,汪晟说不过老爷子,做了个丧气的表情,而对面的老爷子瞬时将话题转移到了汪晟的情感问题上。
他专爱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说你在酒店,一个人住一间总统套?”他的重音显然落在“一个人”这三字上面。
“是侈奢了点。”汪晟摸摸鼻子,开始一本正经扯些有的没的:“本来让助理订的是行政套房,谁想那天入住正好碰到了王总,非得给我免费升级成总统套。”
老爷子埋汰他:“说到底还不是占了你大哥的便宜。”
“那你可说错了,王总说我的到来可是让酒店蓬荜生辉!”
“小王是出了名的见鬼说鬼话,你俩认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
汪晟被噎得没话接,只听汪老爷子把矛盾再度潜移默化指向了重点:“你最近挺安分的,我怎么总感觉有点不正常啊,你这都清心寡欲多久了?”以前三天两头能在娱乐版面上见到他的身影,今天是这个女演员,明天是那个小模特的,如今也依然还在上娱乐版面,便尽是媒体捕风捉影的猜测,这就弄得老爷子摸不透了。
“爸,我当初女朋友不断吧,你一天打三个电话要骂我。现在我安分守己,改掉了沾花惹草的恶习吧,你又嫌我不正常!当您儿子咋就那么难呢!汪姓同门何苦为难汪姓同门!”
“我不是怕你憋坏了对身体不好么。”老爷子口气轻飘飘。
汪晟在心里嘀咕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当然只敢偷偷的,这话若叫老爷子听了去,可有的他好受。
“爸您就放心吧,我有些基因遗传了你的,还是很强大的。”
“亏你说得出口!”
老爷子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年纪大了更是,想挂你电话就挂你电话,一点预兆都没有,一点颜面也不给你留。
正好汪晟是个心大的人,有些事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
他站在高处俯瞰对面灯火辉煌的外滩,瞄了一眼想起十分钟前他点了外卖,是一家综合评分都很高的附近的烧烤店,他拆开包装,又替自己倒了半杯白兰地,烈酒容易让精神亢奋些。
他拿起一根烤串,闻着香,味道却差强人意,他尝了一口就失了食欲,暗骂这好评全是刷出来的,骗子!
难得今晚没有饭局,可漫无目的待在空荡的房间内反而浑身不自在,一个人无所事事,时间过得慢上加慢,他将一整袋烤串毫不留情扔进了垃圾桶,转而叫了客房服务,让送来一碗有着上海特色的菜肉大馄饨。
不愧是自家的酒店,高标准严服务,效率是一等一的高,馄饨没一会儿就送到了。
馄饨究竟地不地道他不敢妄自下定论,也是奇了怪了,他该是味蕾开了小差吧,不然怎么觉得这馄饨的味道还没茅安柒包的好吃。
骨瓷汤碗里还剩了一大半,汪晟吃得意兴阑珊,酒倒是喝了不少,喝得整个人飘飘欲仙。
后来他只知道自己接到了许多通的电话,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他公事办得差不离了,接下去几天就该兄弟几个尽尽地主之谊招待他了。
和汪晟称兄道弟的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他年轻时爱好广泛,走南闯北,四处呼朋唤友,圈子广了以后,发现很多朋友都是相互一起玩的。有一起滑雪的,有一起玩车的,甚至有一起收藏鞋表的,还有一起约着踢球打球的。
说实话他不想在上海多待一天了。
汪晟四仰八叉倒在大床上,室内是恒温的,可他蜷成一团,像是怕冷一样,可见上海的冬天给他留下了多么重的创伤。
电话里说着什么已经记不得,而他有没有答应赴约更是不重要,迷迷糊糊间,他终于借着醉意拨通了一个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响一下没人接,响很多下一直都没有人接。
在很多人眼里,恋情的崩溃是从一方不接自己电话开始的,幸好汪晟是个执着且顽强的人,这一点完全遗传了他爸,电话那头的人大约是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最后不情不愿接通了电话。
茅安柒以为,汪晟从此和她是山水不相逢的那种关系了,不知为何,对于这个电话,她既感到困扰,又仿佛意料之中。
她给过他好多次置身世外的机会了,他都没有抓住,那么她只能听天由命了。
电话接起后,茅安柒始终没有出声,她的烧烤店生意热火朝天,夜未央,小店正高朋友满座,大家推杯换盏有着说不完的话和喝不完的酒。
来她这里的顾客,大部分人消费水平都一般,并不是大富大贵那一类人,但他们脸上全写满着快乐,活得热气腾腾,对于生活有着简单的渴求。
茅安柒最是需要这些氧分的人,因为她也曾是她们之中的一员,然而现实摧毁了这一切可能性,剥夺走她生命中仅存的一点光照,徒留给她满目疮痍的破败。
更可悲的是,她连这个唯一的经济来源之地都快保不住了。
父亲的冤案至今未证清白,母亲十年如一日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阮家被无辜牵连受累,阮顺宁被毁了大好仕tu,而她只能躲在角落忍气吞声度日。
导致这一切惨剧发生的人却仍逍遥法外,享受着上等人的优待。
这世界恐怕早已畸形。
茅安柒沉默着,她知道汪晟说的是醉话,对她无尽的指责与控诉,怨念颇深。
她默默听着不作声,心里再一遍坚定早先布置的计划,重新从汪晟这里找突破口。她从未想过伤害他,至多算是在他身上下个重注吧,茅安柒直觉相信汪晟解开谜底的一刻,他会站在她的立场,谅解她的别无选择。
茅安柒扪心自问,万一输了呢?
那就人财两空吧。
有些话,清醒时不敢说出口,明知他醉得口齿都不清,茅安柒却打断汪晟的喋喋不休,果敢地问他:“如果和我在一起,能不能和陈若冰陈小姐,断得干干净净?”
汪晟顿了一秒,让茅安柒怀疑他有装醉的嫌疑,她暗骂自己的不谨慎,好在汪晟很快就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茅安柒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是真的醉了吧,接下去他一直很安静,不再出声,也没有挂电话。
茅安柒看不见,他握着的手机依旧小心翼翼贴在耳边,呼吸逐渐沉重。他睡前仅仅只是意识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就好像她一直都没有说过要离开自己。
是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