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拜年的信息一分钟进来五六条,汪晟方才嫌太吵,刻意将铃声调成了震动,不消一会儿功夫,手机提示电量告急,已经不足百分之二十。
他拿出手机来看,一条信息一条信息耐着性子往下翻去,他这小动作被汪老爷子悉数看在眼里颇有微词,也不晓得他的魂被谁勾了去,一顿年夜饭吃得心不在焉。平常就属他话最多,今天倒是出奇沉默,手机拿了放,放了拿,就没消停过。
连老爷子咳了一声提醒他也置若罔闻,他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叫一个失落啊,上百个人给他发了节日祝福,哪怕是条不走心的群发,总强过不发吧?!
亏得那人将他丢到一边不闻不问,指不定自己吃香喝辣呢,汪晟浅蹙眉心,脑海里闪过的全是茅安柒的一颦一笑,那张脸生得楚楚动人,偏偏是块铁板,又硬又冷。
他们自那场公益活动以来,似乎留下了不大不小的隔阂,似乎各自憋着一股劲,好像谁先联系对方谁先输一样,茅安柒竟是一次也没主动发过他消息,忍功可真好。
“碰到聂小倩了吧?”汪思聪见老爷子喊了汪晟,那人却仍是对着手机发傻,他只好轻轻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不满地斜了他一眼。
“爷爷跟你说话呢。”
“爸!您请指示!”汪晟放下手机,献上殷勤的笑,简直判若两人。
“明天真不和我们一起去迪拜度假?”
老爷子明里暗里问了两次,明眼人都看出来,他特别想让汪晟陪着一起去,他可是老爷子的快乐源泉,少了他就像少了左膀右臂,怪孤单的。
“爸,这次真去不了,事情一大堆呢!忙完这段,我肯定陪您,天涯海角都成!”
“滚犊子!”见他拒绝得这么不留余地,老爷子再强人所求就是他不识趣了,反正他也不要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拉倒吧。
私下里,汪思聪问他:“你最近什么情况?”
“你管我?”汪晟无欲多言,他有的是办法堵住汪思聪的嘴,反问道:“诶思聪,你爸上次不是说要带小女友给我们认识一下?怎么没有下文了?”
“你问我?”汪思聪冷着脸将话丢了回去。
汪晟碰了壁也无所谓,吊儿郎当吹着口哨上楼去了,优哉游哉道:“我自己问我哥去!”
“你能不能积点德!”汪思聪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朝他扔去,老大不小的人了,一天到晚沉迷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当中,真是没出息透了。
因为明天要出行,汪宪平和陈秋洁已经休息了,他们家过年就是如此简单乏味,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就算完事,没有铺天盖地的仪式。
早几年兴致高一些,买了大堆的烟花放,图个热闹,近些年城市里讲究环保,明文禁止放烟花,那他们索性响应号召,不放就是了。
他们低调到不像是一户有着深厚家底的富庶家庭,约莫看尽了从俗浮沉,信奉平淡是真。
汪宗隐一个人在书房喝茶,他办公桌上堆着杂七杂八的图纸,赶在明年启动的工程可不少,有几个地块是与市里一同开发的项目,他这会儿没心思处理公事,就收拾整理一下。
他的红木书桌不许外人碰,这一堆那一堆的纸,这一茬那一茬的书,叠得老高。以前夫人在的时候,看不过眼被他堆得一地凌乱,桌上堆不下了堆地上,她有时送茶送点心进来都无处下脚,她会弯腰或伏在桌前将几堆东西聚拢成一堆。
汪宗隐好说歹说了几次让她不要插手,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两个人为此没少留下口角。
夜深人静,正是睹物思人的时刻,汪宗隐的心事无人倾诉,徒留下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不是没想过续弦,毕竟妻子走了十多年,一个人度过寒冬腊月是挺煎熬的事,况且他并不是个谙于寂寞的人,有过几任女友,有知书达礼的,有独立自强的,也有年轻貌美的。
有时看来,他对一段感情有着极其认真的态度及包容性,甚至在多半时候,他迫使自己百分百地投入到一段恋情中去。
事实证明,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他允许她们贪婪,在物质方面可以容许她们无度地索求,可一旦当别人向他索要名份时,他准能保持理智,全身而退。
在他心里,在这世上,汪思聪只有一个妈。
“哥,一个人干嘛呢?”汪晟见门虚掩着,他直接扣了两声就进去。
待他走近,汪宗隐并不避讳他,有一下没一下慢条斯理理着图纸。
汪晟问:“明年这么多项目啊?”
“那可不。”
“看来明年给我的红包要比今年翻一番哦!”
汪晟没成家的缘故,他在家的待遇和汪思聪一样,过年会收到来自家人的大红包,他可真是太喜欢家里保留下来的这个风气了。
汪宗隐随手拿了桌上的卷轴敲他脑袋:“你就不能想着,明年换你给人家发红包?”
“别光埋汰我了,你呢?你老这么单着也不是办法啊,爸上次还问我来着,你现在究竟怎么个意思?”
“我儿子都比你大,你好意思和我比?”汪宗隐没打算瞒着他,挑明了对他说:“上次说的那个,不合适就分了。”
“当时都要见家长了,还能不合适?你可不是那种没把握就口若悬河的人啊,大哥!”
“我这辈子不想结两次婚,人家姑娘也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跟着我过一辈子,就是这样。”
汪晟从汪宗隐的口中意识到,爱情和婚姻在成年人眼中确实是两码事,他以前也胡乱谈了很多场的恋爱,感觉差不多了就开始,但来得快去得更快,所以没一个好结果。
直到遇上茅安柒,他虽然没到动结婚生子的念头,但他估摸着也差不离了,他不再醉心于纸醉金迷,往来密切的几个朋友都很难约到他,他将大半的时间窝在茅安柒那间破落的小店里,一天见不到她,就能想她想得茶不思饭不想。
“大哥,你还相信爱情吗?”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问题。”
“大哥你是害羞了吧?”汪晟笑话他,不过想来也是,两个大男人在除夕之夜躲在书房里谈论爱情,怎么看都有点不正常。
汪晟为了掩饰这种不正常,他替自己倒是杯茶,眼睛的余光瞄到了压在最上面的一张项目开发的图纸。
这块地怎么瞧着那么面熟,汪晟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茅安柒的店所在的街道嘛!
汪晟颇为意外:“哥,这地方要拆啊?”
“怎么?你去过?”汪宗隐寻着他的疑问,俯身看了一眼图纸,又自语一般:“这地方不应该你去过呀,你在诧异什么?”
“是不是要拆?”汪晟搁下茶杯,重新问了一遍。
“是啊,早在半年前批复文件就下来了,但等到真正动工还要差不多一年时间。”
“他们也知道了?”
汪宗隐没听懂他的潜台词,只是反问他:“你怎么看起来很感兴趣一样。”
他们两个的谈话看似是在说同一件事情,实则牛头不对马嘴,汪晟换了种更清晰的方式表达:“那条街的店主,听没听说要拆迁的消息?”
“上头应该通知他们尽早做准备了吧,下面如何操作轮不到我管。”
汪晟早就不想茅安柒开那家店了,不说别的,每天忙到凌晨收工就是个大隐患,再者成天被烟熏火燎地折磨着,长期以往下来,对身体必然有危害。
只是今天听说那家店只剩下一年的光景了,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似乎第一秒钟得知后的幸灾乐祸,被突如其来的愤怒给浇灭了。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后怕,只要店在,他就能对茅安柒的行踪了如指掌,因为除了这家店以外,他几乎对茅安柒一无所知,他刚才最怕的地方就是,万一以后二人之间出了点幺蛾子,他可上哪儿找她去。
不知为何,茅安柒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随地都能人间蒸发似的。
就像她的店面临着拆迁,她丝毫未在他面前透露消息,是觉得他的身份和普通的顾客没两样,不需要知道她那么多私事?
带着这些疑问,汪晟已经将车开到了她家楼下,他数着她家的楼层,一个楼面有四户人家,他并不知道哪间亮着灯的窗户是茅安柒的家。
今年的守岁还真是特别呢,过了凌晨十二点,汪晟降下车窗点了一支烟,伸出手随意在窗外挥舞了几圈,也算是过了放烟花的瘾了。
他在车里枯坐了一夜,手机吵了一夜,却没有一条是来自于茅安柒的问候。
茅安柒啊茅安柒,可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啊,汪晟喃喃控诉着。
汪晟说不上这一夜他发的是什么疯,脑袋昏沉沉的也想不明白事情,索性一早就打算回家洗洗睡觉。
只是令他颇为意外的是,车刚拐出小区,他就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茅安柒的身影,他生怕看走了眼,刻意将车靠边停下,停在一排光秃秃的树下,定睛一看,是她没错。
她一个人拖着很慢的步子,孤孤单单走在空无一人的清冷大街上,怎么看都像是被社会无情遗弃了的可怜虫。
汪晟几近刻薄地在心中不由冒出这么个比喻来,他看着茅安柒渐行渐远的身影,从而变成了后视镜中的一个黑点。
街灯幽寂,整个城市依旧不醒人世的样子,雾霭沉沉,天色灰白,阴冷似从地面泛起,浸入骨髓。
汪晟一直忘不了茅安柒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样子,仅管他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一定不如平时招待客人时笑魇如花般鲜活,原来那都是为了生活而强装出来的假象,他起初还信了那个清透的笑容,以为是她出自真心。
就在刚刚,她轻拢衣襟的动作,透出一种垂头丧气的认命感。
但汪晟并未就此臆测她曾历过何种绝望,亦或是哪段感情让她受挫至此,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在叫嚣着,她竟一整晚都夜不归宿这件事。
他胸口起伏剧烈,也不想着回家补觉了,只想问她,她这一夜是和谁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