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七月,宁皎的肚子跟吹皮球一样鼓了起来,胃口精神也逐渐复原;而宫里边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问起来一个个支支吾吾,绝口不提。
而辛元政也从不在她面前批奏折了,平日绝口不提国事,明显瞒了她什么的样子。
又是一个深夜,辛元政仍然没有回寝宫,近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了。
宁皎曾去看过几次,外面的守卫说他还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她越想越担心,非急着半夜商议,若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何至于此?
这次宁皎直接坐在御书房门口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大臣们鱼贯而出,看着她的大肚子叮嘱担忧劝诫了好一番。
辛元政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看着守卫沉声道:“皇后来了你们怎么不通报一声?”
“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宁皎提着裙摆走过去:“我没什么,还是国事更加要紧。”
辛元政连忙上前扶住她,往里面走:“外边风大,你就算要等也进里面等。”
“你会让我进去吗?”宁皎突然甩开了手,抬头看向他:“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辛元政垂了垂眸:“最近事情比较多而已,你别多想。”
“我别多想?你还在骗我!”宁皎咬了咬牙,眼眶微红:“你是觉得我不能跟你患难与共?!还是觉得我不配知道!整个皇宫,就瞒我一个,有意思吗?!”
“辛元政……你是不是厌烦我了!”她有些崩溃的喊道,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握住她手,抬起右手把她眼睛上的眼泪擦掉,温声细语道:“小皎,别哭了。”
宁皎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着,湿漉漉的看着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发脾气的,本来就是想来问问你……看看你的。”
“没事,朕知道,不怪你。”他捧着她半张脸,语调轻软,半分不耐都未有。
想来许多孕妇都会有个神经质的时期,宁皎也没例外,多疑易爆,情绪起起伏伏,跟疯子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段时间里,她和辛元政彻底反了过来,她负责暴躁发疯,他负责安抚镇定,简直没半点皇帝脾气了。
十月初八,漫天的火光笼罩于皇城,宁皎在隐约的厮杀声中醒来。
宁母坐在她旁边,神色仓皇,见她醒来才连忙吩咐人:“去御膳房把粥拿来。”
“是。”小侍女连忙应到。
宁皎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然后喝粥,一系列动作宛如平常,如果忽略那些战战兢兢的太监侍女们。
那些喧嚣声未曾消减下去,不需开口问就知道是怎么个回事,算来,这个时候也该是郑钦动手的日子,比她预想的要晚一些。
只是……辛元政,宁皎突然坐了起来,径直往外走,身后穿来宁母的喊声:“你要去哪儿!”
宁皎转身与她说道:“娘你先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皇上。”
“打仗的事那是你一个女儿家管的?更何况你现在还有身孕!”宁母拽住她手,生生不让她走。
宁皎瞧了她一眼,用力挣脱掉:“事关于他,我必须去!”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宁母满脸愁容,焦急追了上去,刚要开口就见到外面一排侍卫将宁皎拦在了门口。
“恕微臣不能从命!我等必须保护娘娘周全!”侍卫长抱拳说道,态度坚决的极。
“保护?眼下更需要保护的是他!”宁皎站在台阶上,神色凝重的反驳。
“请娘娘回殿内!”
厮杀声越来越近,势如破竹般穿入耳中,宁皎连最后半点交涉的心都没了,直接抽出了对方腰间的刀:“若皇上有任何差池,本宫岂能不苟活?让开!!”
“微臣皇命在身,倘若娘娘执意如此,便从我等尸首上踩过去。”
“你以为本宫不敢?”
“微臣不知,但微臣无惧于死!”
宁皎定定瞧了他半天,狠狠摔了手上的剑,咬牙切齿的极。
到底是跟着辛元政的亲卫,听得又是他的命令,即便再气愤,也断不能敌我不分,拿他们撒气。
只是如此,她便只能安静在寿云宫里等着,一分一秒度日如年的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喧嚣的欢呼声猝然响起,紧接着,红色的烟花信号在天空中炸开,侍卫长仰头看着天幕方向,绷紧的神色终于松懈了些。
就在大家沉浸于喜悦中的时候,宁皎提了裙摆,带着迫切的相逢之念,向着呼声处跑去。
而此时的皇城北门后,士兵们抓着俘虏收监,宫女太监们打扫清理现场,剩余的人帮着拖尸体,一切都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辛元政站在人群之中,背对城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身上身银色铠甲染满了污血,脸颊上还挂了道血痕。
有人于脏乱血腥中向他走来,行走带起的风将裙摆卷起,银莲步摇微微晃荡着,那双琉璃瞳子定定的望着他,嘴边带着真挚热烈的笑,足矣令周身的杀戮残骸消隐无踪。
他忽然觉得,她的出现或许只为与他相遇,只为拯救于他。
辛元政抹了把脸上的血,迎面走了上前,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内:“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冒险,宁皎便换了个说法:“臣妾是特意过来给皇上贺喜的!”
果然,他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知道了。”
那块悬在半空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此后,他不再需要忌惮防患郑钦,更不用担心有人能危险到她的安全。
如今这个天下,由他全权做主,谁也逼不得。
宁皎握住他的手,往他身后张望可几眼,道:“郑钦呢?”
辛元政牵着她往回走,不甚在意答:“押入刑部大牢了。”
他肯定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会败的如此惨烈。
多年的排兵部署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与其如此,不如安分守己的做好勤王,起码荣华一生。
宁皎微微仰着头,认真说道:“虽然这人已经抓了进去,但他只要活着一日我这心里便觉着不安稳。”
辛元政:“明日朕便下旨。”
元休三年,勤王郑钦杀害皇裔、专权擅事、结党营私、陷害忠臣……拥兵谋反并十六桩罪,按辛国律法理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但因元娴皇后有孕在身,为给皇子积福求安,皇帝特赦天下,赐其白绫一条。
“带路吧。”宁皎踏下台阶,走入阴暗潮湿的天牢里。
“是,娘娘。”狱长提着串钥匙往前走,态度殷勤卑谦。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这两边的牢房里仍是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瞧不见,宁皎顺口便问了嘴。
狱长答的飞快:“回娘娘,这天牢里关的都是犯下滔天大罪之人,他们进来后大多逃不过一个死字,所以这人是住不满的。”
一个人被关在这空旷幽暗的牢狱里,想来即便没事也能逼出几分悲凉之感。
直到她看到了郑钦,他靠坐在石床上,神色从容不迫,仿若不过是在游历探访,听见声音,他转头望了下,露出个标志的讥讽笑:“怎么?辛元政派你来行刑了?”
如今都直呼其名了?
狱长连忙上前打开牢门,宁皎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宫看一眼便走,”
郑钦忽而笑了起来:“你以为你们赢了?最后能坐上皇位的不会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图谋的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真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做梦也想着做皇帝?”
宁皎道:“太子只能是辛泓儒,这是皇上对先皇的承诺,亦是本宫的选择。”
“嗤——”他勾起唇角,不置可否:“你自会明白我话里之意。”
宁皎想不明白,时至今日他为何还能如此自豪,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叫人发笑。
“成王败寇,我输得起!”他突然道,字字用力。
成王?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宁皎盯着他眼睛,笃定道:“即便你成了王成不了明君!一个玩弄权政,疑心深重,和贪官污吏为营之人如何能治理好国家?不过又是一个遗臭万年的宦官干政的恶例罢了。”
终于,她从煞白他的脸上看到一丝裂痕,那是他给自己捏造的完美面具破碎的痕迹。
有脚步声逐渐接近,然后自身后传来一声:“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宁皎回头,瞧着那木盘里的白绫怔了一下,点头:“你们去吧。”
话音落下,她向着出口而去,再未回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