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将军?”
宁皎从皇帐走出来,便见到站在她帐篷前的人,他定定的望着帘子,却迟迟不敢上前一步。
“小皎。”少年转过头来,眼里再无往日光亮。
宁皎福身,礼貌:“冯将军好。”
他僵了僵笑容,脸上虚浅的笑险些挂不住:“我带你走可好?去哪都成,随你选。”
他宛如搁浅在岸的鱼,犹在挣扎。
“我哪也不想去。”
她说的决绝,将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希冀彻底浇灭了:“他在哪,我便在哪。”
冯子彦有些恍然,上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般神情时,是在他出征的那天。
她站在人群最前方,顶着灼人的日头,穿着身绿纱衣,微微眯起眼,笑:“我等你凯旋而归!”
那双瞧着他的眼,似是在说,我等你回来娶我。
“好!”他应了,并在心里许下了这个承诺。
可到了今日,怎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不过两年光景,怎的如此面目全非……
冯子彦发现自己从未看清过她,“小皎,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求得到底是什么?是帝王权势,是荣华富贵,或者其他?这些难道就值得她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搏吗?
她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和一群女人争抢那么点宠幸,每日守着空荡荡的宫殿等待吗?那会是她想过的日子吗?
他不信,也不愿意去信。
“帝王后宫三千,你又如何能从中拔得头筹?你真甘心后半生守着座冰冷的宫殿过活吗?”他抬起手,想像以往一般摸摸她的发髻,却又在她冷静的目光下生生僵住。
最后只得笑着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为你谋得。”
眼中深情令人望而喟叹:“我这一生也只会有你一人。”
-我这一生也只会有你一人。
宁皎的瞳子微微放大,在这个时代里能做出如此承诺,足矣令人为之动容。
但终究她不是原先那人:“将军乃是痴情人,可叹,错付了良人。”
她不是良人,希望他尽快明白,另选适合之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宁皎并手行礼,礼貌且疏离:“将军于我来说,有恩,但也仅此而已。”
说罢,退后一步转身离去。
当年,原主嫁于郑钦后,是否也曾说过和她一样的话,言不由衷的逼着自己装冷漠无情。
幸而,她是宁皎,是属于辛元政的宁皎,也不会再有同样的悲剧发生了。
在她的正前方,他正掀了帘子走出来,她刚露出个笑,自身后响起的悲戚声:“小皎!你问问自己的心,当真如此吗?!”
宁皎顿步,回首,嘴边带着温柔笑容,定然道:“冯将军,我心中当真无你。”
心中有你的那个宁皎早已死去,如今也不知道投去何处了。
冯子彦低下头,缓缓而笑,眼里似有什么在破裂。
人总是这样,非要见到了才肯相信,譬如现在,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如何也不肯承认,承认她的眼里早已没了他。
辛元政走了上前,递了个手炉给她,没有说话,只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冯子彦的神色。
“今日,皇上可是遇见危险了?”她试探性问。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他似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皇上?”
“朕想明白了。”他突然道。
宁皎:“???”
“你于朕来说算什么。”
“什么?”她好奇问。
“盐。”
宁皎:“???”这暴君脑袋泡涨了?
“乍看之下并无任何出彩,但若缺之,这世间万般都没了滋味。”他一本正经道。
宁皎:并不感动,这糟糕的土味情话。
“其实,朕想说……”作为一国之君,辛元政还是有点包袱的:“你和她们都不同。”
“嗯。”她们这两个字怎么就这么刺耳呢?
辛元政掀了帘子,同她一起坐到铺了毯子的小榻上,然后又让人把帐篷内的碳火点起来。
“你也知晓,朕的后宫里有什么人自己都不清楚,唯独只有宁袭月算是个特例。”
——唯独宁袭月是个特例。
“嗯。”她闷声点头。
“朕与她第一次见面在十二岁那年,她将朕从冰冷的湖底捞了出来。”他继而道,眸子映着些许红色焰火的色彩。
宁皎赫然抬头,定定的瞧着他,有些后怕:“皇上您怎会在湖底?”
“朕想过了断。”他轻飘飘的说道。
不是迫害,不是阴谋诡计,原来是自尽吗?
“朕知道,这满朝文武,这皇城,这天下,有许多人忌惮、厌恶朕,称朕为暴君。”他把玩着她的手,低头笑着:“但朕又何尝不厌恶自己?”
宁皎心中涩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只将空余的那只手与其十指相扣。
“朕虽感激宁袭月,但娶她是母后的意思。”辛元政看着他说道。
他在解释,在回应她之前问他的问题。
“没有别人。”他道,黑沉沉的眸子里染上温色:“整个后宫唯你一人是朕真心想娶的。”
“无需你争抢什么,没有冰冷的宫殿,亦没有三千佳丽。”
“若你不变,朕这一生也只会有你一人。”
他在反驳冯子彦的话,在证明他的用心。
一个帝王所许的一生一人,荒诞可笑,可这话是他说出的,她便信。
冬猎的事因为遇刺的事草草收尾,一众大臣都噤若寒蝉,等着接受辛元政的惩罚和愤怒。
而被大家误以为正在暴怒的边沿徘徊的人悠闲自在的带着自己的小美人回宫,连个面都没给他们见着。
宁皎回到自个屋里整理着物件,突然有个小侍女走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妇女。
“宁小姐,这是今后负责伺候你的孙姑姑。”
“嗯,知道了。”宁皎点头笑道,那小侍女麻溜的出了门。
那孙姑姑站在门口处,定定的瞧着她,眼眶里早已浸满了泪,宁皎突然有了个念头。
“娘?”
面前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孙姑姑立马绷不住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小皎,这两年,真是苦了你了。”
宁皎被她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娘……娘你怎么会在宫里?”
宁母这才松开手,擦了擦眼泪:“娘也不知道,带娘来的人说是皇上亲自说的。”
说道这里,她有些担心起来:“皇上怎么会叫我入宫?”
“我知道,娘。”宁皎担心她胡思乱想,立马讲了实话:“皇上是让你来陪我的。”
宁母无奈的看着她,嗔怪道:“你在胡说什么呢?在宫里怎的还这般口无遮拦?”
宁皎跟宁母好一顿解释,扯了老半天,对方才跟做梦一样,不可置信道:“你是说,皇上看中你?”
“是啊。”她答得快,隐隐有些骄傲的意思。
“这可怎么办?”宁母忧心忡忡起来:“你现在还年轻,若是被困在这宫里一辈子……”
“娘,干嘛用困?”宁皎拍了拍她手,试图挽救辛元政在普通民众内心的形象:“皇上他不是传闻中那么吓人的。”
安抚好了母亲大人,接下来就是去问问正主的意思。
如此煞费苦心,如此体贴入微,究竟想做什么?
辛元政勾完最后一笔,抬头:“朕不是和你说过了?郑钦能做的朕自然能做。”
宁皎忍不住莞尔,这事还记着呢?
辛元政把纸铺开,一堆的名字印入眼眶,他问:“瞧瞧,觉着那个好听。”
“这个。”宁皎指了指那个“元娴”,有些好奇的发问:“是那个大臣家生孩子了吗?”
不过,这元不是随便可以用的吧,得皇室直系血脉……等等……
“你的封号。”辛元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宁皎愣住了,砸吧嘴:“封号?”
辛元政将那两个字圈了起来,然后招了招小太监,让他去准备圣旨,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给宁皎:“我说过,没有人敢与你争,凤印在你手上,她们的死活都由你说了算。”
皇后?古往今来几个皇后有好下场?再说,她一个大学士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做皇后的位置?
宁皎委婉表示拒绝:“其实……我觉得,这贵人,嫔什么的也挺好。”
辛元政拧眉,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你无需顾虑那么多,天塌下来朕顶着。”
宁皎想想也是,这可是暴君,杀人不眨眼,封个地位低下的做皇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