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宁皎被外边的马蹄声给吵醒了,年着要去冬猎的人也该起来了,便急忙提起个外披往外走。
刚出了帐篷,便有几片薄雪飞入鼻中,寒风直往衣裳里灌,冻得人直发颤,宁皎攥了攥衣领,飞快的往皇帐那边跑。
那帘子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被人掀开,身穿蓝白劲装的辛元政自内走出,与她不期而遇。
“你出来做什么?”他问。
“皇上这是要去打猎吗?”
辛元政觉着小丫头恐怕是想要他打只兔子,狐狸什么回去养,便想着遂了她的愿。
“你想要什么?”
“只要是皇上打的都好。”她露出个笑来,双手紧握成拳,一脸认真的打气:“我坐等您夺得头筹回来!”
他瞧了她一瞬,黑压压的眼里慢慢泛开涟漪,点头:“好。”
宁皎僵硬着身体,定定站在原地,有人在漫天无垠的雪花里,动作轻柔的吻在了她的额上,那是一个皇帝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压抑的,小心谨慎的情愫。
“回去吧,外边风大。”他捏了捏她瘦到只剩骨头的手,叹了口气。
宁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满口答应:“嗯,我就在帐篷里养病,那里都不去!”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辛元政是目送着她走进帐篷的,仿若不这样做,自己便会难以心安一般。
他微微低头,看着腰间的香囊有些出神:“喜欢?”
喜欢一个人该是如何的?给她最好的待遇,让她过着最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是说尽量顺着她,宠着她?听起来和养个逗趣的玩物也没什么区别。
那么,什么是喜欢?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喜欢,不单单是浮于表面的喜欢。
宁皎补了半个时辰的眠,被同屋的小侍女从美梦中叫醒。
“怎么了?”她支起半边身子,迷迷糊糊的问。
“贵妃娘娘来了。”小侍女挤眉弄眼的示意。
宁皎转头,立马对上了宁袭月的目光,蓦地掀开被子,套上鞋子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宁袭月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和皱巴巴的白色里衣,撇了撇眉:“先把外衣穿上。”
“是。”
约莫花了半刻钟不到,她就收拾整齐,头发还拿了根簪子简单挽起。
这时,她才有心思注意到,精致华贵的宁袭月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和她这个朴素到简陋的帐篷格格不入的极。
“你现在是什么想法?”美人先发制人,语带三分薄怒。
宁皎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想着自己近来并未得罪于她,越加不解:“奴婢愚笨,不知娘娘话中之意。”
“你不要告诉本宫,说你没有发现皇上对你的“格外优待”?”宁袭月将目光放到同屋的小侍女身上:“特意安排个人和你住一屋是为了方便照顾你。”
“不过是染了些风寒便停了你的所有事,让你在这帐内静养。”
“昨日还堂而皇之的让你与他同席而坐。”宁袭月点着头,将问题的严重性摊开:“那个位置可是给后宫之首坐的。”
这个位置,也原本是属于宁袭月的,宁皎张了张口,却无从辩解,她只是觉着辛元政近日对他态度好了许多,但并没有想的这样深远。
或许是因为她习惯了他待自己好,习惯这个人这样做,以至于忘记了他的身份,和这个时代的规矩。
见她不答,宁袭月又问:“你现在到底怎的想的?”
如今这个情况也由不得她再狡辩了,再说,事情总会走到这一步来,与她说清楚是迟早的事。
“奴婢想与皇上在一起。”她答。
“那冯子彦呢?冯将军那边又当如何?”宁袭月加重声音,有些为他鸣不平的意思。
宁皎垂了垂眸子,说道:“打从我进宫起,我与他便没了干系。”
“宁皎。”她拧眉不解,似乎从未看懂她一般:“你怎能说出这般话?冯将军等了你六年,这些年来他如何待你的,你都忘了吗?”
“我听二哥说,这两年在北境,冯将军时常拿着你送他的剑穗发呆,醉酒后总喊着要回去娶你。”
“当他得知你被逼着入了宫,跑去家里闹了一通,责怪父亲这般做法。”宁袭月字字用力,目含泪光:“你现在还有的选……别弄的同我……”她的话渐渐哑去,捏着帕子的手指用力的泛白。
“那就当我负了他。”宁皎抿了抿唇,决定背了这个锅:“我的心上人不是他,他再好也无济于事。”
宁袭月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怎的就不喜欢了呢?之前……”
“之前尚且年少,十五岁的年纪那知道什么是喜欢呢?”她反问,继而带了些难过之色:“姐姐,人总是容易被感动,尤其是在困境之中。”
“我不过是喜欢他来拯救我,不是心悦这个人。”宁皎善会演戏,只要不是在他面前,都能将自己包装的毫无破绽。
她缓缓而笑,神色温柔:“可是皇上不同,便是他不待我好,我亦会全心全意的喜欢他。”
宁皎走上前几部,蹲下身,与其平视:“娘娘您懂得,不是吗?”
她呆呆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的点头,不再相劝。
待人走了,宁皎才仔细考虑自己和辛元政的关系,没名没分,却又叫别人一眼就瞧出了端倪着实是有些尴尬的意思。
一个时辰后,宁皎刚喝完一大碗药,还没来得及压压口中的味道,就听得外面响起吵杂躁动声,隐隐还听见了马蹄声。
这么早就回来了?
宁皎放下空碗,欣喜的掀了帘子往外跑,迫不及待看看辛元政同志的战果。
广场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听见动静赶去的女眷,先一步到达场内的却是满脸鲜血,衣裳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的皇帝,他牵着一匹马,马后拖着一根麻绳,绳上绑了一堆的人头,他右手上的剑还滴着血,每走一步,身后都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四周的人下意识的噤声,为他分出一条路来,他红着眼睛,带着森冷厚重的杀意往前走,忽然,她的贵妃出现在眼前,然后立马退到一边,低着头,恭敬且畏惧。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骇人的笑,身后有马蹄声响起,应是跟着赶来的臣子,他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不过几步的时间,那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穿着一件雪白普通的衣裳,别着一根普通素净的银簪,顶着一张不起眼的脸,却叫他心头突跳,不敢眨眼。
她踏着稍快的步子,在雪地里踩出一排印子来到他的面前,他有些紧张的瞧着她,担心从她的身上看到抗拒和害怕。
“皇上你怎的弄得这般模样了?”她轻轻笑着,捏着帕子擦掉他脸上的血,神色认真平静。
他盯着她染上污血的缎鞋,皱起眉头,就像是看见一朵干净洁白的百合染上了浓墨,徒生了罪恶感。
辛元政退后一步,把手上的缰绳和剑交给了刚刚赶来的冯子彦,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回到皇帐,辛元政让人打满了水,然后把自己沉进了桶里,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在关押奴隶和罪臣之后的隶役房里,在他八岁那年。
他残忍的杀害了意图强/暴他母亲的奴隶头,那种鲜血淌在手里,溅在脸上的感觉仍旧触目惊心。
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会病态的享受且厌恶着杀人,那昏暗的五年光景里,他杀了太多人,有些是试图抢夺他们的,有些是想要轻薄母亲的,有些甚至对他还算亲厚的叔伯。
那个时候杀人只是为了活着,如果不杀,得罪了那些看押的人,他们不仅会失去获得食物的机会,还会受到难以承受的酷刑。
“皇上?”
“皇上您没事吧?”
他从木桶里探出头来,与对方的眸子四目相接,里面的担心立马变成了笑意,纯粹炽热的笑容有些刺眼。
看着地上浸满了鲜血的衣裳,他道:“你先回自己帐篷,让朕冷静冷静。”
“好。”
她应声退下,辛元政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次,他是完全没有必要杀掉那么多人的,毕竟刺杀的人基本上都落网了,剩下的直接转交给刑部调查就可以了。
可他根本刹不住了,越是想要克制,那种想要满足杀戮欲的念头就愈加强烈。
他慢慢从浴桶里走出来,套上外衣,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下属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