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立冬,天气转寒,屋内开始烧起薄炭,这周遭一旦舒适起来,这边面的人就越易困乏。
“嗒”棋盘里落入一黑子。
两只葱白手指没入棋盂里,夹起一颗白子,最后颤颤巍巍落在格子正中央。
“你看看你这棋子落在了什……”他的话语声慢慢变小,然后消失。
宁皎歪着个脑袋靠在椅背上,眉宇舒展着,嘴角上扬,似是进入了好梦。
“倒是个心大的。”辛元政摇了下头,将棋子一个一个重新装回棋盂里。
面前的人似是嫌他收拾的声音太大,瞥了瞥眉,小声嘟囔了下。
辛元政抬头瞧着,露出个哑然的笑来。
等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宁皎揉了揉眼皮,然后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四周的环境,又看了看塌脚边拿着本书安安静静坐着的辛元政,呆了一瞬,最后目光落在身上的毯子上。
还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养老日常?
旁侧的人听见声音,抬起了头:“醒了?”
宁皎定定的看着他。
辛元政:“怎么了?”
她忽而笑了起来,明艳的似夏日的朝阳。
一只微凉的手指探上了额头,他奇怪的呢喃:“正常啊。”
“皇上!”
宁皎突然喊他,他自然抬眸,然后就被人一把抱住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他怀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是压抑不住的欢喜:“我超喜欢你的!”
辛元政的手抬得老高,身子僵硬着,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点头:“嗯。”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这迷糊劲儿过去宁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但是……暴君居然没有生气?
宁皎眯起眼睛偷偷打量了一眼,他抬着下巴,浓密的睫毛往下垂,看起来好说话的极:“怎么了?”
这是她头一次从他口里听见这种轻软的语调,就连说话的时候眉眼都微微低着,一双桃花眼中似装满了浓酒,她未饮便先醉了几分。
突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炸开,然后开出了一朵朵灿烂绚丽的流花。
“皇上在看什么?”宁皎直起身,挨着他肩膀坐,举止轻松又随意。
辛元政不自觉的带了些笑意,徐徐地跟她说:“前朝一个治水能臣的记录手札。”
“哦,那你同我说说他是怎么治的?”
“已胥二十三年,日高,行……”
念着念着的人突然感到肩膀一重,他微微偏头,瞧见了一个乌黑的头顶,然后是捏着他外衣衣摆的手,纤细消瘦到有些刺目。
他恍然发觉,这个在他眼里胆大包天的、心机深沉的人,今年方到十七,但外表瞧着却还要小上几分。
如此想了几番,便越加觉着她可怜。
其实他不是没有动过杀念的,但是每每她都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去,笑吟吟的瞧着他,仿若什么都不知道,又仿若什么都看了个明白。
辛国的冬猎是在腊八后一日,各家青年才俊都会应邀而去,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以求混个脸熟,来年在仕/途能走的更顺遂些。
若是那些个有本事傍身的便越加期待,提前小半月就开始练习准备,铆足了劲,坐等在这场冬猎里拿个好名头。
“阿嚏~”宁皎拿开手上的帕子,转过身,继续使用星星眼攻击。
辛元政翻了个页,轻飘飘道:“你这样去,是打算拖累谁?”
明亮的眸子一下子失去了高光,她垂头丧气的往旁边一坐,绞着手帕,开始扮演苦命的小白菜。
辛元政看了她一眼:“养好病,春猎带你去。”
“好啊!”宁皎飞快的接口,翻脸比翻书快。
不对……她现在都进入暴君的小美人副本了,怎么还能被牵着鼻子走?
作精宁皎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弱弱的往他怀里一倒,抽抽搭搭的撒起娇:“奴婢……奴婢就是舍不得离开皇上您,要是……要是您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奴婢怎么办?”
说着,宁皎把沾满泪水的眼睛压在他脖-子上,小声嗫喏:“奴婢能照顾好自己的,不会拖累谁的……”
辛元政伸手,按住她额头,冷酷无情的将其推开:“正常说话。”
真是太难了,这个暴君一点情 调都没有!
“好吧。”宁皎的声音闷闷哑哑的,可怜见的很。
次日清早,宁皎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里了。
她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气定神闲的那人。
辛元政的眼里带着笑意:“醒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宁皎掀开 车窗帘看了看外边,激动道:“这是去冬猎的路吗?”
辛元政还未答,她就反应过来了:“哦……你……你是故意的!”
辛元政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没有提醒她在得意忘形之下的称呼问题。
不过,宁皎已经意识到不妥了,还有问题的关键性:“皇上……奴婢在车上这事没人知道吧?”
辛元政曲起手指敲在膝盖上,淡淡道:“你指的是,在你睡成死猪的时候把你搬上车这事,有没有人瞧见?”
宁皎蓦地拉下了脸色,但终是屈于权贵,只能缄口。
偏生,对方还喜欢火上浇油:“这朝荣宫里边的人基本上都瞧见了。”
宁皎靠在角落里,把牙齿咬的嘎嘎作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是没朕的指令,她们不敢透露半个字。”他慢吞吞的说道,恶趣味的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心情极其美丽。
到了目的地,皇帝便和大臣们开始策马巡场一圈,等跑完场子了再摆上几桌宴席,煮酒论天下。
酒过了三巡,菜都快上满了,这人还没过来,辛元政有些坐不住了,便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暂离个场。
还未走两步,便有烈马冲面而来,那卷带着的寒风刮的他脸生疼,马背上的女子立马 勒住缰绳。
“吁——”的一声马叫声,那人勒了马调转了回来。
他抬起头看去,看着那张英气的脸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
贴心的冯公公立马压低声音提示:“这是半年前刚入宫的柳嫔,父亲是镇南大将军柳战。”
说话间,女子利落翻身下马,牵了绳走过来:“臣妾方才莽撞了,望皇上恕罪!”
辛元政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看见那个搓着手,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的人。
待人走近一看,发髻上,肩膀上全是积雪,脸颊和脖-子冻得发红,他立马拧起眉毛:“怎的弄成了这副样子?”
“啊?”宁皎摇了摇头,雪花自她面前簌簌落下,然后才答:“方才急着躲马,掉进雪堆里了。”
辛元政沉了沉眸子,也没有说什么,只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再把连帽一盖,小小个的人就只剩下半张脸了。
宁皎被他牵住了手,神色有些紧张忐忑,但也不敢抬头,约走出四五步,听到身边的人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凉:“营区内不可策马。”
“臣妾知罪。”柳嫔蓦地跪下,耳边是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一声一声,逐渐变远。
“方才,皇上是在关心奴婢吗?”宁皎微微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呆。
辛元政不疾不徐的走着,每一声都似踩在了她的心口上,他淡淡道:“不然呢?”她竟听出了几分宠溺的意思。
“皇上您可以松手了。”宁皎提醒道。
辛元政没有动。
“皇上?”
辛元政停下了脚步,看向她:“你的手朕牵不得?”
“不是……”
“那你怕谁看见?”
“……贵妃娘娘。”
冷肃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他轻飘飘道:“无妨,不用管她。”
不用管她?
怎么听都像是气话,仿同在和对方置气一般。
宁皎突然问:“皇上您,喜欢奴婢吗?”
他默了许久,不确定道:“许、许是喜欢的罢。”
“那贵妃娘娘呢?”
他停下脚步,墨玉瞳子里异常平静,没有半分情愫可言,似乎不解她何出此言?
“没事没事,不喜欢就好!”宁皎慌慌张张的摆手,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辛元政莞尔而笑:“你倒是胆子大,竟和贵妃拈酸吃醋起来了?”
如宁皎所预料的,两人一入场就引起了吃瓜群臣们的热烈瞩目,如果眼神能够实形,她身上那件拖到地的外袍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皇上您这是……”
“怎么?”辛元政轻飘飘的反问,一众大臣立马噤若寒蝉,只能强行收回目光。
“坐吧。”
宁皎一脸怀疑的看着他,让一个宫女做在皇帝身边,这是什么神操作?
不需抬头,他便能猜出她的想法,于是点了点空空如也的酒杯,开启了没好话模式:“还愣着做什么?这酒还要朕亲自倒?”
“是。”宁皎果断点头,十分奴性顺手的给他满上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