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看到她的泪，听到她说“对不起”，感受到她的自责和无助时，他的心防彻底溃败了。那一刻他的意识里只有她。不要过去，不管未来，他只要现在，从现在他们重新开始。
可他们要如何重新开始？像现在这样，将她藏起来，让她成为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吗？
昨天在电影院，若不是晋丰处理得当，此刻他已被软禁审问。
作为军人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如今政局动荡，肖家一旦失势北方将陷入争权混战，中部几省恐会借机宣布独立，南方兴邦会则趁机扩大，如此国家就会变得四分五裂给外敌可趁之机，所以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么是要放弃她？
做不到的。在恨极了她时，他都没有杀她；如今那颗曾经被爱温暖的心又被她唤醒，他还如何放得下？他不奢求像从前那样，只希望能将眼下这如履薄冰的幸福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或者，他能找到平衡国与她的办法。
那溃散的光芒正逐渐凝聚，他的眼睛重新变得坚毅。对着父亲的墓碑，肖劲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蠕动的嘴角终于缓缓启开：“父亲，请原谅我的自私。”
您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也会尽力治理好这个国。
但她，我不能放下。
父亲，请原谅我。
新年的钟声响起了，原本幽暗静谧的夜空霎时间被点亮，七彩烟火从燕宁城不同方向齐齐奔向上空。
爆炸声声除旧，锣鼓喧天迎新年，不论时局有多么动荡，新年总是赋予人们新的希望。今夜，整个燕宁的寺庙都香火旺盛，不论平富贵贱都会去庙中烧柱香以求来年平安富足。
肖劲坐在车内，遥遥看着城隍庙前长长的队伍，其中以城北棚户区居民居多。
在队伍最前头的肖家三小姐正在给大家发棉衣和一些生活用品。
这项福利政策是肖劲提出的，去年开始实施，今年还加大了补贴物资的力度。一来是为了维护燕宁城治安，二来也是为了让新政府赢得民心。再是兵者为王的天下，有了百姓才会有国的概念。
段晋丰好奇笑道：“陈少爷在帮三小姐发放物资。”
肖劲眉头一挑，陈衍峰会做这些事，真让人难以想象。
“晋丰，我们也下车看看。”
自从出了邹苒苒的事后，他就没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他的生活似乎本就应该冷清肃穆，不该有太多的热闹清闲，直到她来了，像骄阳般划破他云层密布的空。
难以想象，他会陪她在街上闲逛，会陪她去郊外踏青，会陪她去看电影吃路边小摊，会在风雪中等她只为她说想和他一起看烟火……
过去的两年里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发生在他身上，像是着了魔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他的情绪，如今依然如此。
“这棉衣真暖和。”有人欢喜说道，“总司令是好人呢。”
“听说总司令凶残地很。”有人接话，“有个女囚犯都死了，总司令还把她给毁容喂鱼。”
“俺听说那女囚犯是总司令的女朋友。”
“咋会呢。”另一个人不信，“那可是杀前总司令的凶手，怎么会是总司令的女朋友，我才不信哩。”
“俺是听俺男人说的，说没准这女囚犯就是总司令的人，想早点当上总司令……”
那几名妇人兴致勃勃地边聊边走，又怎会注意到身旁那个压低帽檐的人面色有多阴沉。肖劲转身回到车上，段晋丰紧跟其上，车内气压骤低。段晋丰好几次想开口，终究还是选择沉默，只问了一句：“少爷要回去吗？”
是回松山官邸还是去丽水别墅，由他来决定。肖劲并未作答，他看着窗外的热闹场景，心中却一片凄凉。
是不是不论他做得怎样好，都换不来她存活的理由？她犯下的错，他愿意来弥补，可是别人会给他机会吗？即便他让国家富强，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可一旦她的事被查出，他做过再多也留不下她的性命，换不来旁人的体谅。
可笑的是，在这险恶的世道，他居然会期待别人的体谅。爱情，果然是会让人变得怯弱的毒药。
“晋丰，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他平静问道。
“少爷。”段晋丰沉吟片刻，“晋丰也不知是对是错。”
大约这个答案跟他预想的不同，肖劲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为何这样说？”
晋丰苦笑，“论公，少爷的确不应该留下邹小姐；论私，在邹小姐面前时，少爷是开心的。”
肖劲笑着叹息，“晋丰，我放不下她。”他看着窗外因领到物资而喜悦的人，“他们的幸福很容易，一件棉衣，一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开心很久，而我的幸福却很难。”
肖劲缓缓闭目，“走吧，回去。”
回松山官邸。
今年，他不能像去年那样陪她去广场看烟火，陪她到城隍庙上香抽签，陪她到教堂听零点的钟声。或许明年，后年，大后年都不可以。
但终有一日，当他卸掉满身责任时他便会再次回到她身边。他们可以离开燕宁，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真正地重新开始。
只是苒苒，你会愿意等到那一天吗？
按照去年的惯例，司令府会在大年初一当晚设新年宴，应邀出席的皆是军政要员和工商学界名流。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乐，明净如镜的地面如同洒了金粉般生辉，合着上方的水晶吊灯，投出点点星芒。
优雅的舞步在星芒之上徘徊，如同西洋故事中仙女的魔术棒，每一步都踏出万点星光。
晚宴时分到了，政要们在东厅用餐，他们的家眷则被安置在西厅。
政要们谈笑着从旁厅进入主厅，按照预先排好的位置入座。柔情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随之而来是的庄重激昂的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