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前半章，一定要精彩。爱情可以姗姗来迟，但活着，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这是张文铁遗书中的一句话。
张文铁的遗书仔细地被存放在他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尺素不敢哭，她麻利地端来水给张文铁的余温未散的身体擦洗着，这个高大的身躯曾是自己热烈盼望的港湾，现在却越来越僵硬。
“文铁啊，你说，人死了后是不是灵魂会飞到屋顶上呢？”尺素自言自语问道。
“要是你愿意停留也好，至少我说的话，你还能听见。你想去就去吧，我肚子里有你的种，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帮你抚养成人。”尺素自以为自己怀孕了，自察觉出卫藕叶和张文铁那次出问题后，她便走火入魔，总怪责到自己的肚子，几年了，没能给张文铁怀上孩子。张文铁这日还似往常那样来到她家里，吃她烧的菜，直到毒性发作。
“尺素，你这个女人啊，致命的弱点就是太冲动。”
尺素掐着张文铁的脖颈：“我不冲动怎么才能强大呢？”
“你想要显示强大，所以才想杀了我吗？”
尺素的眼泪扑满了整个脸庞，她咬着下嘴唇，恨恨道：“不杀了你，你就是别人的人了！”
张文铁忍着肠胃的剧痛，哈哈大笑：“没想到，我活了大半生，竟然还有个女人爱我成痴，也不枉这一生来人间一趟啊！”
“来，过来，到我怀里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张文铁附在尺素耳边的最后一句话：“你还是那么好骗。”
尺素气得要捶打张文铁，却惊觉张文铁已没了呼吸。
“就算毒死你，也真是太便宜你了！死鬼！”
张文铁的死传到卫藕叶的耳朵里时，她奇异般地感到好笑，可笑。她也确实笑了，笑的很开心，原来，这个渣滓，临死前还给自己安排好了出路，要自己下乡。不过，他以为自己会感恩戴德？
闫凯旋拦住卫藕叶的前路，他庆幸自己在卫藕叶即将到车站时追到了她。
“你不能就这么不说一声走。”
“笑话，我去哪要你管不成？”
“你走了，我怎么办？”闫凯旋吼道。
卫藕叶被吼的惊楞，她心底因了这句话是火热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恶毒：“你是我养的狗吗？这么离不开我？”
闫凯旋顿感委屈，难道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是！如果我成为你的狗，你是不是就不舍得离开我？！”
卫藕叶泪流满面，掩面嚎哭，闫凯旋大力向前抱住她：“傻瓜！我喜欢你！”
“你不嫌弃我吗？”卫藕叶哽咽道。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好，我等你，你先去收拾行李。”卫藕叶安抚道。
闫凯旋信以为真。他摸着卫藕叶的秀气的脸庞：“你不要怕，以后的人生路我陪着你，不管会遇到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人孰能无错呢，我们要学会和生活谅解。就像这回，要不是闫喜华求着那张文铁，你也不会得以从这是非之地脱身。”
“哦？！”卫藕叶心猛一抽。什么？又是和闫喜华有关？！怎么哪里都与她有关？！
闫凯旋没有发觉到怀中的女子生出了另一个心思。
赵婶陪着姜仙儿坐在闫喜华的床前，削着苹果。
赵婶平日里最热衷八卦，她迫不及待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闫喜华：“听说那个尺素亲手下毒的，张文铁还不知道呢，麻溜溜吃完了那个女人做的菜。直夸挺香，没想到啊，那是阎王爷给的饭食，吃完直接去报道了。这叫什么，这就是因果循环，恶人有恶报。”
姜仙儿握着闫喜华的手，不舍道：“唉，我家姑娘又瘦好多了。这人死了就死了，以后还可以再找个男人，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咱们啊，以后找个更好的。”
闫喜华瞧见她的手腕上又戴上了那支镯子，一下子勾起了童年的记忆。想当初，她和卫舫这对姐弟俩的感情多好。只是，卫舫啊，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至今音信全无呢？卫舫啊，你知道吗？我现在是自由之身了。
姜仙儿擦着眼泪，继续絮叨，或许是年纪大了，她身上的仙气慢慢沉淀，沾染出了小巷子的世俗气：“唉，我们卫家啊，真是历经风风雨雨。这你叔叔啊，还是有福气的，早早就走了，留我拉扯着一帮孩子……所幸，我听说你那义兄说，哦，就是那个闫凯旋，他说要跟着藕叶一起下乡参加什么农业生产劳动，只要有他在，我这当妈的，还能稍微放心些。那莲青也写了信来了，说自己在美国都好，也找了个靠谱的男朋友，好像叫什么李扬来着，大家还在尽力寻找心成的下落。就连舫仔，虽说至今没写信回到家里来，但是他身边有芬芳姑娘照料着，我也安心不少……这卫家孩子们，总算都有了依靠……”
林芬芬？当初不是和白静一起出去的吗？这林芬芬什么时候也去了美国？闫喜华心中有无数个疑问，统统都化作了失望，伤心，愤慨……卫舫，这就是你一直不和我来信的原因吗？原来，林芬芬真的找到了你……
赵婶接下来的话，颠颠簸簸进入了闫喜华的耳中：“那个尺素想死没死成，被公安带走了，后来，听说啊，她疯了，非说自己怀孕了……”
夏天彻底来了。满院子的花都开了，闫喜华搬出了屋子里所有的书和被子，还有那些衣物。大学毕业后，她和父亲通了一次电话，要他把自己想办法分配到老家去。闫父很是激动，他以为自己的女儿总算是能接受自己二婚的事实。他何尝舍得自己的女儿一直在外流离。李娥对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儿”要求回家工作的想法却产生了抵触心理。
这些年，她给闫武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如果不是闫喜华这一次的来电，她恍惚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在幸福中度过。如果，她大度地接收闫喜华回家，难保左右邻居，包括丈夫同事背后嚼舌根。所以，这种“大度”绝不能有。李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让闫喜华回家来。
闫武头疼，左右为难，小娇妻的想法不得不慎重掂量。前几年，前妻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可是随着李娥接连为他生了两个聪明伶俐的白胖儿子后，前妻的身影便渐渐模糊。
“老闫，今天你记得带一罐奶粉回来，我的奶水不是很足，小二子需要补充点口粮。”李娥很自然地吩咐道。这老闫在外面，说一不二，叱咤风云。到了家中，却被李娥训练的唯唯诺诺，简直不要太宠小娇妻。
“好咧！对了，小李，喜华就要回来了，咱们要不要移个房间给她？”
李娥不动声色：“我想好了，移咱们的房间，整个房子，我比较了下，就我们俩的房间采光最好。姑娘好久没回来，可不能让她心里觉得自己是外人。”
闫武先说好，又觉得不太妥，这姑娘怎么会把自己当外人，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化成灰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回来就把一家老小的房间打乱，哪有父亲给女儿睡主卧室的道理。
“小李，我看还是把楼下那间最大的给她收拾出来，让她去住就好了。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了，你身体向来不太好，又接连生产，元气需要回复，我看咱们就先不换房间了。”
李娥假装不情愿：“这怎么行呢，万一她回来，感觉不太好。那岂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尽责。”
“嗨，什么母亲，你俩年纪相差不大，她这辈子不会把你当亲妈，你也不必当她是女儿。你就安心住，别有心理负担。她啊，早就是大人了，早该懂点事！这当初撂了我们全家，说走就走了，一走这么多年就没回来过，我看啊，她心里就没咱。”
闫武有点委屈，这女儿大了，没了小时候的乖巧伶俐。当初，把她藏在卫家，还不是为了保她的命，哪成想，好好的女儿竟成了别人家的了。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往别人家跑。
李娥很了解闫武，这人岁数越大，越往小孩子的心性过。
“我估计，喜华姑娘可能是因为喜欢上谁了。”
“谁？不可能，这孩子先前喜欢小凯旋，后来又说和张文铁好上了……不对啊，这张文铁很久都没有消息了，这孩子以前还会时不时打电话来。”
“会不会是工作太忙了？”
“工作忙，也不是不回家来看望长辈的理由！”
“老闫，你先不要激动，这喜华突然说要回我们苏北工作，也不提她的未婚夫，会不会出什么大事了？”
“当初，你那个什么亲戚白家人，就是我帮着打理，才救了他的命。他不是什么主任吗？有他在，能出什么大事？”
李娥想到这里，被老闫提醒才反应过来，敢情这闫武根本不知道上海那边的事情：“老闫，你不知道喜华的未婚夫顶了老白的位置？”
“什么？！”
闫喜华扛着大包，扎着两个麻花辫子，一脸风尘仆仆，她长长松口气，总算是重新踏在了她熟悉的土地上。这些年的颠沛流离生活，使她感慨万千，不知不觉间，再回来，已是一个大龄女子。在苏北老家，像她这样年岁的姑娘，早已是孩子绕膝，一次打好几瓶酱油了。
也不知道这一次回家对不对，但是上海早已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人和事。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顺利毕业，祖国正是需要用人之际，无论如何，寄情于工作，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闫喜华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