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黑即白
景扬2019-02-18 14:083,567

  原本好好的院子已经荒草丛生,很多不知名的野草倔强地钻出来,招摇在那些旮旯里。明明是棵杂草而已,明明长在夹缝中而已,怎么偏有人盯上了,非要采了插在花瓶里?

  姜仙儿每日抱着收音机听戏,女儿的事情已经管不了了。自从丈夫走后,病了很长时间后,她便想开了,人活着这么短短几十年,何苦为难了自己。昔日的官宦人家的做派,早已沁进自己的骨子里。任凭岁月如何变迁,姜仙儿总还是那个柔柔弱弱,娇媚可人的小女子。手腕间曾承诺送与孩子们结婚时赠出的手镯,也还是偷偷会拿出来戴一戴。都说玉养人,人养玉,她不舍得玉镯子总被藏在黑暗的箱子里。

  赵婶的腿脚还算利索,她前院后院跑着,照顾姜仙儿是尽心尽力。所幸,姜仙儿的气色也是越发的好。连久为写信来的大女儿卫莲清都有了动静。

  姜仙儿愈感欣慰。

  卫莲清在信中提到了在美国几年来的生活状况,强调自己各方面都适应了异国他乡,请家里不要担心,尤其是父母大人,都要保重好身体。

  信是半年前就寄出的,可算是到了自己的手中。姜仙儿左看右看,看不够似的,恨不得透过文字的背后,能够飞到大女儿的身边。卫莲清在信中的语句,明显感觉出,对家人的依恋,似乎当年的怨恨也已经消失殆尽。

  姜仙儿期待卫莲清能够给自己一个最好的消息,就是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卫心成,可叹的是,卫莲清只是寥寥这样几句“心成弟弟仍然下落不明,不知如何找起。只听说当年的刘大应该是知道托付给了谁。”

  刘大?

  姜仙儿对于这个很久没有出现的名字早就淡忘,如今女儿的提醒下。她才又重新关心起这个刘大。于是赶忙托了赵婶去打听。

  赵婶没两日就告诉了她,原来刘大在建国后,因为曾在解放前给外国人当买办,胆大包天,从买卖孩子开始,又借着倒手墓里的古董,那都是国宝,岂能被宵小这般出卖?于是,很快就遭到了告发,被关押了很多年。

  “听说那刘大还有个儿子,曾经卫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刘大求过卫老爷,要他资助自己的儿子。”

  姜仙儿感到不值:“明筱真是太善良了,这明白是农夫怀中的一条毒蛇,他还要再救一次。这刘大把我们的孩子卖掉,他倒好,竟然还答应了刘大。我也想起来,那年确有其事,后来明筱真的给刘大的孩子寄送了数额较大的钱票。”

  赵婶纳着鞋底,唏嘘:“唉,你们卫家啊就是太善良了,这人太善良也不好,俗话说的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呐,要是我,我恨不能弄死那卖了我亲生骨肉的刘大,怎么会因为人家写了封信,哭了几滴眼泪,就还要寄钱给别人的儿子……”

  姜仙儿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当初那刘大总是一副鞍前马后,积极伺候明筱的样子。他做事情麻利,很有眼色,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决计是不会怀疑是他干的。那些年,我一直疑心喜华,喜华毕竟是外人,我猜想,她难保不会计较我对她的刻薄,把怨恨投射到我儿身上。”

  赵婶忍不住为闫喜华叫委屈:“夫人,不是我要给闫姑娘喊冤,这些年来,我是看着这帮孩子们长大的,可以说,卫家孩子,没一个是差的,个个是人中龙凤。可我不是吹,那闫姑娘分明比卫家的两个姑娘还要招人喜爱。这个姑娘的心大,从不会真正把委屈往心里去。在她心眼里,这卫家就是自己的家,这卫家姊妹,就是自己的亲姊妹,这您呐,就是自己的亲婶婶。”

  姜仙儿心里被赵婶一番话顺的很舒坦,难得的,她竟然开心笑了,打趣道:“你怎么不说她把我当成亲娘呢……”

  这几年来,随着思想的改变,赵婶不再似昔日当帮佣时,总唯唯诺诺,她瞪圆眼睛,毫不客气道:“是啊,可不就是当成亲娘了么!可夫人呢,您想想您都是怎么区分孩子的亲疏的?我之所以说是婶婶,那是因为您这边儿不够亲热啊!”

  姜仙儿叹息,赵婶说的没有错。

  她又回忆起了那些年的岁月,卫家曾经是怎么样艰难往前发展,最后又是怎样变成了今日的局面。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是因为丈夫明筱不在了吗?所以卫家这课大树便轰然倒塌?

  “喜华是不是要结婚了?”姜仙儿问道。

  “是啊,听说毕业后就会和那个人结婚。”赵婶语气里都是心疼。

  “怎么回事?”

  赵婶还想再絮叨几句,有人敲响了卫家的大门。赵婶家的大儿子恰好在家里,他带着来人走进了后院。

  赵婶迎道:“你是谁?”

  “刘竹麟。我是卫舫的朋友。”

  姜仙儿从里屋走出来,她从未记得过卫舫提到过眼前这位彪形大汉。也许是知道自己自报家门的力度不够,刘竹麟瓮声瓮气继续说道:“听说卫舫去了美国,这小子不够意思,我后来打了很多回电话,都没有找到他。”

  姜仙儿惊骇:“你是?”她下意识以为这壮汉是来找茬,近来卫家老实窝在一隅,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吧?欠钱就更没什么可说了……难道说,卫舫出了什么事?

  姜仙儿越想越怕,可能真的是这样,这卫舫自从去了美国,再也没有了消息,该不会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这眼前的男人五大三粗,一张嘴,鼓声震天响,可怕。

  刘竹麟直肠子,他单刀直入:“这是不是卫家,是不是有个叫卫舫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赵婶最擅长察言观色,她抢应:“不是不是,你这是什么人,我们的院子岂是你说闯就闯进来的,小心我叫唤街坊邻居把你撵到革委会去。”

  “奇怪了!这闫喜华明明说了是这里的地址啊。”

  “赵婶,去准备茶水。”姜仙儿听明白了,这男人有点来头。

  “茶水就不用了,您是当家做主的人吧?看来这是卫舫家了,我说几句话就走。首先,我知道卫舫不在,他现在出国留学了,二来呢,我受托闫喜华给大家带个话,她现在医院的二楼病房里,让你们拿些换洗衣物去。”

  姜仙儿和赵婶惊吓不已:“这闫姑娘是怎么了?”

  刘竹麟嗨了一声:“还不是一个傻姑娘要推她下水,我再迟一步,那闫喜华非得丢了性命。”

  刘竹麟虽然看起来外表粗鲁,实际上心思却细腻通透,他故意引君入瓮。

  果然姜仙儿便长叹一声:“啊呀,一定是我家的藕叶,这孩子,怎么一点没长进呢。都怪我,一直没能好好摆正自己的心态,始终把喜华当成外人,所以引得孩子们之间这般作孽啊……”

  刘竹麟已经确定这卫藕叶一定就是卫舫的姐妹了。好你个卫舫,你这出国前,也不处理好家事,差点就要闹出人命了,幸好老子赶过来了。

  “阿姨,您就是卫舫的母亲吧?我说话也不绕弯子,这喜华不会游泳,又住在你们这里,肯定和你们家颇有渊源,可人被你们家孩子推下水了,姑娘家竟也不计较,还要我来报个平安,让我骗你们,她要回老家几天。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差点就被害得嗝屁的人,还要那什么劳什子的善良?您说是不是?”

  赵婶扶着姜仙儿一个劲点头:“大兄弟说的对!那闫姑娘现在住哪个病房?这么久肯定没吃饭,我这就去弄点饭。”

  刘竹麟懂得凡事适可而止,这虽然是为闫喜华打抱不平,但也是好兄弟卫舫的家,毕竟都是他的家人,可不能撕破脸。

  他立刻龇牙咧嘴地笑:“那好,先做饭要紧。饭好了后,我就和阿姨一起送去。这位阿姨,请问您怎么称呼?”刘竹麟这一会的变化,实在让人转换不及。姜仙儿短短一会,已经各种心思流动,神情变幻莫测。

  刘竹麟已自觉不当自己是外人,这卫舫是自己的好兄弟,那卫家自然也是和自己息息相关。

  姜仙儿追问道:“请问这位先……同志,你的尊姓大名?”

  刘竹麟一拍脑门:“嗨,我姓刘,刘竹麟。”

  刘竹麟大方报完自己的名号,忽然想起父亲曾提过自己当年在上海打拼,也在一家姓卫的人家帮忙。姜仙儿则脸色突变,她就觉得这刘竹麟看起来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刘?”姜仙儿小声嘀咕。

  刘竹麟大喇喇道:“啊,我就是文刀刘啊!”

  “那,那,你的父亲是?”

  刘竹麟诧异:“什么?”

  各地大学生毕业之后,已经开始涌现出了去下乡参加农业生产的热潮。年轻人,时常挂在嘴边那句“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卫藕叶每日轻轻跟读,不禁渐渐涌现出一股向往。假如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是不是会给闫凯旋一个好的人生呢?

  望着窗外,上海的夏天即将到来,小巷子的上空遍布着黑色的电网,偶尔能见到一星半点的绿意,是邻居家阳台上的盆栽。“藕叶……”卫藕叶自己轻轻拼读自己的名字,“藕的叶子在水中,不正似浮萍么?”

  藕叶,难道就该随波逐流吗?可是,她又想到,假如,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囚笼里,又能怎样呢?这些天,闫凯旋对自己的好,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又不是死人,又不是没有知觉,她除了怨恨,也有爱,也有心软的时候。女人都是这样,总是跨不过去那道心理。得不到的,就永远是最好的。所以,闫凯旋……还是随他吧,要爱就爱,让他自己看着办。

  卫藕叶又狠下了心,她不是不喜欢闫凯旋么?当初之所以故意接近他,还不是因为瞧着他给闫喜华献殷勤那股劲不顺眼?!

  可是他,分明是……卫藕叶拿不定主意,难道就这么放过张文铁,放过闫喜华?父亲的死,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张文铁握着尺素的手,临死前的笑容,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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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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