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约在顾甑的律所，裴聪一出电梯就看见伊十景正站在打印机前打印资料，人怔愣愣的，放空着，没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收着打好的文件，然后订好分好类放在一边，她动作熟稔，穿一身黑色的西装蓝色的衬衣，人披散着头发，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
裴聪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见伊十景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在周家，跟周明允没什么关系，当时裴聪跟朋友出去自驾游，然后在路上遇到伊十景的，当时伊十景大概才上高中，穿着校服裤子，上衣外套却脱了塞在书包里，人扎着马尾，就站在路边拦过路的车，她衣服有点脏兮兮的，但人看着很清爽，当时并不是放假的时间，所以，好奇心的驱使下，一堆哥们儿停了车，调戏着伊十景。
裴聪他们去的是个旅游胜地，经常有女孩子在路边拦车的，多数的都是穷游的，只要有人捎她们一程不要车费，路上女孩子就可以陪一宿。
裴聪的哥们儿一出口就全是带颜色的话，裴聪看着伊十景，她扎着马尾，仰头看着一堆人，视线偏偏落在裴聪脸上。
“你们能不能送我到下一个地方？”伊十景问。
裴聪的哥们儿笑：“能啊，长得这么俊的小姑娘，谁不能？”
伊十景微微皱眉，裴聪知道自己的这堆朋友，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主儿。
裴聪赶紧道：“顺不顺路啊你？”
一群人推推搡搡打裴聪，伊十景淡淡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跟我朋友走散了，你们送我到那儿，他们在那儿等我的。”
“那他们怎么不来接你？”把着方向盘的人笑：“人家不要你了吧？”
伊十景抿着嘴不说话，一堆人说着要走了，裴聪看不下去，他们在停车的这段时间，飞驰过去了好几辆车。
裴聪不忍心她一直站在路边，道：“算了算了，挤挤好了，捎下她吧。”
一群哥们儿笑裴聪，推推搡搡揉裴聪的头，大家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也没个什么顾忌，伊十景上了车，就坐在裴聪和车门中间，一群人故意挤，伊十景也不说话，裴聪只是尽可能给她留出空间。
后来送伊十景到了地方，裴聪他们的车正好要加油，伊十景跟她的朋友们汇合了，裴聪远远看见她跟朋友们笑，露着小虎牙，特别可爱，她的眼睛亮闪闪的，他就有了印象。
所以后来周逢仲让他们见面的时候，裴聪一眼就认出了伊十景，但是显然伊十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瞪着眼睛看着裴聪，裴聪那时候看她一身衣服并不是平价，人也过得不错，就没有多说，但后来碰到的次数多了，裴聪才知道伊十景一直在找自己的记忆。
只是可惜，当时他们遇到的时候，路程太短，他根本没有问伊十景的名字和住的地方，但也是因为那次遇到，后来两个人一见如故，虽然两个人都已经换了身份，但是相处起来很不错。
伊十景大约被盯着看久了，一抬头视线跟裴聪正好对上，伊十景眼睛一亮笑起来，随后又不笑了，她想起顾甑说的那盆绿萝里的东西。
裴聪微微点点头打招呼，然后直接朝顾甑办公室去了。
顾甑一直都在等裴聪，下午三点的太阳斜斜拖长了裴聪的影子，裴聪站在门口，视线相对，顾甑微微抬抬头，裴聪进去，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萧褚红推门进来，看见裴聪在，轻声道：“施总那边的对接……”
“让十景去。”顾甑头也不抬，萧褚红很会看眼色，见顾甑心情不好，对裴聪打个招呼，出去让前台送了两杯水，然后就打发伊十景去找施一筹了。
萧褚红坐在办公桌上，时不时偷看一眼顾甑，生怕顾甑跟裴聪打起来。
伊十景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萧褚红伸长了脖子，伊十景故意拍她肩膀吓她，真吓了萧褚红一跳。
“你看什么呢？”伊十景问，顺着萧褚红的视线看过去，顾甑跟裴聪只是在谈话。
萧褚红道：“上次顾律这样子的时候，是他跟委托人打起来的时候。”
“哈？”
“别看顾律斯文，打起架来不含糊的。”萧褚红摇摇头：“不知道又是怎么了。”
伊十景被萧褚红说的新也提了起来。
顾甑跟裴聪面对面坐着，裴聪看顾甑冷着脸，主动开场：“那封遗书，我能不能看看？”
“那是命案，你明白吗？”顾甑问道。
裴聪眼皮动了动，他怎么能不明白，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抱着绿萝看着他，眼睛挨了一拳黑漆漆的，嘴角还是淤青，他去给她送饭，她抱着绿萝对他笑，说谢谢。
他送了饭，看她狼吞虎咽，他本来要走了，又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梦。”她回。
他不是问她的花名，但他明白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问了。
后来渐渐地，两个人熟悉了，有天她穿件红裙子，长卷发打理的披在肩膀上，化了妆正在戴耳环，看见他，笑了，说：“老师，我叫宋明雅。”
那张脸轻易就跟韩启美的重叠在一起，但她是哪里人她从来没说过，他只是充当着她和她男朋友之间的传音筒，那天她要出去，她男朋友和她约定好了，再送她们去店里的路上，故意让车抛锚，让她跑。
他轻轻哦一声，后来听他男朋友说一切顺利，她男朋友偷偷放裴聪走的时候，说，你走吧，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希望你不要以后说起我或者她，我们，我们不行，一上新闻，两家人都活不下去的，你一走，我就走了，你别找我们，我们也不会再找你的，就当我们没见过。
后来警察突击查了‘薇薇贷’，裴聪被喊去指认，看了又看，并没有看到宋明雅和她男朋友，裴聪觉得简直舒了一口气。
谁知道呢？会这样。
顾甑把绿萝摆在两个人中间的桌子上，上面罩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顾甑道：“信我是在叶子里找到的。”
“哦。”裴聪点点头，只是愣神地盯着花盆。
“她在信上上她实在受不了了，她老家不在本市，她来本来是想用着寒假的时间找一个人，但是被骗了，就进了这块，然后发现自己男朋友也在，而且居然负责一些敏感东西的采买，她在里面有个不错的朋友，就是韩启美，她是在后来无意看新闻的时候才发现韩启美死了，而你也上了新闻，她认出了你。”
裴聪有些茫然：“这些我都不知道。”
“她在信尾说，她被控制，哪怕出去了也活不下去，但她要跑，她要东窗事发，让自己男朋友被发现遭殃，也要你这个投敌的老师倒霉。但她觉得你人很好，所以软了心肠，把一切都写好，就藏在花盆里。可惜，你并没有再回头看看这盆花。”
裴聪道：“宋明雅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们用的都不是真名。”
“但你也认识不是么？。”
“是。但我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裴聪淡淡道。
“是吗？”顾甑冷笑：“这封信交上去呢？”
裴聪沉默了，顾甑道：“你答应了他们不说是吗？”
“是。”裴聪道：“我跟伊十景也说过这件事，她也觉得可怜。”
“那么，犯的罪呢？”
“宋明雅是无辜的。”
“韩启美呢？”顾甑问道：“那是你的学生。”
裴聪叹口气：“韩家人，不都不追究了么。他们要钱，钱也赔的够多了，一条命，赚了那么多钱，韩家人……”
顾甑一拳打在裴聪下巴上，顾甑揪起裴聪领口，几乎双眼冒火：“你说的是人话吗？”
裴聪摸摸嘴角，出血了，他并不还手。
萧褚红一看见打起来了，感觉戳戳伊十景，伊十景想也不想就小跑进办公室，她一进去就看见两人对峙。
伊十景道：“怎么了你们？”
裴聪盯着伊十景：“花是你搬出来的？”他眼神冰凉，伊十景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的事情，她看了看顾甑一脸的笃定，伊十景点点头：“嗯，我搬出来的。”
裴聪失笑，顾甑又要拎拳头。
伊十景赶紧走过去，拦开两个人。
两个人坐回去，伊十景坐在顾甑身边，看了看裴聪的嘴角，又抽了几张纸给他，裴聪面无表情按着伤口。
伊十景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也不觉得自己端回这盆绿植是错的。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里安静又压抑，好半天，裴聪道：“你说，该怎么做？”
伊十景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抬头，四只眼睛全看着她。
伊十景本来手足无措，视线落在绿植上，一下子心里平静下来了，她道：“我觉得，我赞成裴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