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一到,真正的夏天就来了。南方的夏天是明媚的。因为梅雨时节已经过去了,太阳总是高高地悬挂在空中。跟着,气温也开始渐渐升高了。高温加上烈日的暴晒,这让一些曾经无比厌恶梅雨时节的人开始变得有些怀念梅雨时节。因为下雨的时候,太阳不会没有出来。没有了烈日的暴晒,气温也好像比现在要降低上一些。不过,这些人在梅雨时节,他们可是特别渴望夏至可以快一点来。因为那会儿太阳是天空的稀客,它总是不见身影,阴沉的天空总和连绵不绝地梅雨相伴。
梅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而且一下就要连着下上二十多天,它仿佛想要滋润土地上的一切。然而,那会儿身处在梅雨时节的人们对此并不领情。因为连续二十天的雨天给人的感觉很阴郁。所以,那会儿的人才会盼着可以快点结束梅雨时节,天空可以早点放晴。可当梅雨时节真正过去了,天空天天放晴的时候,人们又开始起来梅雨。其实,这不仅是因为夏日的高温和烈日的暴晒令人难耐,还因为人总是喜欢期盼自己当下没有的东西,也喜欢总是去怀念当下自己失去的东西,好像自己没有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东西。
跟着,人也总是在自己失去某人或者某物的时候,才会明白有拥有时的可贵。当景氏族子们头顶着烈日骄阳,在雍门下候待着他们真正的大宗嗣子景驹归来的时候,他们不仅怀念梅雨时节的阴沉带来凉意,还有些怀念明天就要被处决的假景君。虽然假景君真实身份是秦谍召平,但召平在冒充景君的这一段时间里确实为了景氏一族做一些的益事,比如他曾带景氏族子们同项氏一起平定在幽王下葬发生硃英行刺事件,再如不久之前他带着景氏族子们随公子负刍举事棘门拨乱反正平息了李园之乱。
在两件事情之后,景氏的族子们都因功得到了封爵的加赏,景氏家族也因此在声望得到了提高。客观来说,召平这位假景君的办事能力和决策能力并不输给其他世卿大宗的嗣子,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不及。所以,在召平真实的秦谍身份公布之前,景氏家族大部分人都在庆幸自己家族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家主。所以,当这些景氏族子们从齐公主娇的口中,大王下达的诏命中得知这位出类拔萃的家主竟是秦谍假冒的时候,他们是失望的。
不过,这种失望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秦谍给骗了,还有一层因素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家主,他们的真正家主、真正的大宗嗣子景驹竟然为了参加墨家的云梦之会选择在蔡城关中道开溜,竟然连楚幽王的葬礼都不来参加。真景驹这一行为显然没有顾到家族的声威,也没有考虑到自己作为景氏大宗的嗣子身上肩负的责任。如真景驹这样的大宗嗣子又怎么跟其他世卿大宗的嗣子们相比。一个连自己肩负的责任都不清楚的大宗嗣子,他又怎么能够做好家主呢?然而,真景驹终究是真景驹,即使他不是那么让人满意的未来家主,但他也是真景驹,也是景氏族子们必须敬奉的对象。
想到这里,这些在雍门待候景驹的景氏族子们的心脸上的表情更沉重。所以,当景驹乘坐的大船靠岸之后,这些景氏族子们上前拜迎自家真正的大宗嗣子景驹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喜悦之情。而缓步从大船的梯子上走下来的景驹,他的脸上也没有半点喜悦之情。不过,景驹的脸上没半点有喜色,倒不是因为前来迎接他景氏族子们的态度颇为冷淡,而是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听闻了召平和瑶姬的事情,且得知了明天这两人要依律被项燕处决了。
对此,景驹的心里一方面有些替召平这个旧相识的故人感到惋惜,另一个方面他的心里对这位故人有些歉意。在他看来自己当初要是没有在蔡城关中道开溜去参加墨家的云梦之会的话,那么往下的一些系列事情很可能就都不会发生了。起码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蔡城观中道开溜的话,那么召平就肯定不会去假扮他了。这样一来,召平应该也就不会因此被项燕治以秦谍罪了。
景驹觉得召平假扮他的主要因素其实未必是为了行谍,主要是因为当时蔡城关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将他自己安排的墨家弟子除外,还有两拨来路不明的蒙面匪徒在拦截他们。故此,召平若想要调查清楚该事情的话,即使自己护送的对方突然自行离开了,那他还是得入寿春城调查才行。因为在楚国敢用私卒拦截景氏大宗嗣子的人必然是居住在寿春城中的世卿贵族。要调查这些世卿贵族到底是谁偕同李园暗下杀手的话,确实用景氏大宗嗣子的身份也会更便于调查一点。所以,在景驹看来,召平假扮他入寿春城,确实有情分非得意之处。
外加,景驹自己在蔡城关开溜去参加墨家云梦大会之前,自己也曾跟给过召平等人暗示,让他们替其去参加王丧。故此,景驹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召平的境遇跟他脱不了关系,而且他越想心里的那份歉意也就越重的。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的故人召平搭上了性命,而景氏家族因为假景驹的事情而蒙上了羞。
想到这里,景驹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当初在蔡城关中道开溜去参加墨家的云梦之会,其实是一件欠思量的事情。即使自己是当时厌恶楚幽王用人殉葬的做法,为了家族计略不当那么随性地不回楚国参加王丧。毕竟,作为景氏一族的大宗嗣子、未来的家主,他身上还是肩负了家族的荣耀。跟着,他现在见到景氏前来拜礼的族子们,心中亦涌上了一股愧疚感。
景驹赶紧还礼道:“我当不起你们这样的拜礼,我作为诸位大宗的嗣子没有能够尽到自己的责任。之前,我为了参加墨家的云梦之会在蔡城关中道出走,所以脑出这样的事情。事到如今,当是我跟大家致歉才是。对不起诸位,我之前的行为辜负了大家给予我的厚爱和期望。”
说罢,景驹面带愧色地又向大家拜了一礼。这时,原本对这位真景驹之前的作为颇有意见的景氏族子们瞧见自家真正的大宗嗣子亦是一个识礼名义的人,他们纷纷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的神情。因为他们在这一刻又从这位景君瞧见了家族未来的希望。毕竟,人无完人,活人没有不犯错,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意味地回避自己的错误。现在真正的景驹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那景氏的未来还是大有可图的。
于是,领头的景氏族子赶紧还礼道:“景君,您快别这么说了。其实,假景君的事情,我们也有认人不清的责任。唉,现在您回来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现在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今天辰时齐公主就备礼来了景府,她现在的正堂大概都候了您两个时辰多了。景君,您就别让齐公主再久候了。另外,晚一点的时候,大王还为您安排了洗尘的晚宴。这不,您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其实也还不少呢!时不待人啊,我们还是快一点回去吧。”
其他的景氏族子们亦纷纷点头附和道:“对,景君,我们真的要快一点回去了,再不抓紧时间回去的话,大王晚宴的事情耽误不耽误且不去说,我等担心齐公主她可能会撑不下去的!公主今天过来的时候,她就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而且身上一点首饰都没有带,发髻连根簪子也没有,俨然一副周宣姜后待罪永巷的样子。她说这次啊,她是特地过来向景氏先人赔礼,向您赔罪。跟着,她就自己跪到了供奉先人的家庙。现在她何止是等了您两个多时辰,而是跪等了您两个多时辰啊!”
听到这里,景驹不禁意外道:“啊?阿娇,她干嘛这样啊?因为你们怎么也不劝劝她呀?”
“齐公主这样,我大概是因为之前她替假景君的事情吧。虽然那件事现在按着大王和项将军发布诏书的内容来看,齐公主娇也是临时受人蒙蔽,并非恶意为之,但是齐公主本人好像对此一直都不放下。景君,我们是有劝过齐公主。但是,齐公主就是不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是齐国的公主。齐国是秦国和楚国之间很重要的盟友。大王因为齐国的关系,这次他都没有依着楚律去治齐公主伪证的罪名。大王尚且如此了,我们更是不敢轻慢于齐公主,不敢去于忤逆她的意思。我们劝了几次后,齐公主还是坚持说,她这次见不到您,得不到您的原谅,她就不离开景氏的家庙,就这样一直跪着等您。于此,我们也没有办法。景君,您还是快点一回去吧。”
景驹叹了一口气,随即向这次来迎他的景氏族子们道了一声多谢,跟着又拜了一谢礼之后,他就立刻上车随这些人回景府了。到了景府之后,景驹不顾上跟在景府正门前迎候他的族中家老多加寒暄,就立刻直奔家庙。
进了家庙之后,景驹第一眼就看见一身素衣长跪于地的田娇。于是,他立刻屏去左右,亲自上前扶起了田娇,关心道:“阿娇,对不起,我回来迟了!让你候了这么多时间,都是我过错的。其实,你没有必要如此!我从来没有怪你什么事呀。景氏族子们也没有因此真正地怪你啊!”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的。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景驹,你没有怪我哪里做事,但是我确实做错了事情。其实,你们责不责怪我,我都应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而道歉,也该为这些事情而受责。景驹,我不该做帮召平作伪证的,害得你们景氏因为秦谍的事情而蒙羞。对此,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请你相信我,那会儿我真的不是出于恶意地去做这个伪证的。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召平是秦谍。最初我在王卒军的狱房看见他冒名顶替你的时候,我是觉得这事情很奇怪,但是我没有往坏的地方。因为五年前召平和他的师妹,也就是现在公布出来的秦谍瑶姬,他们在鲁城关搭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真的从来没有把他们往秦谍这块想。我……”
说着,田娇的眉头紧锁了起来,她顿了一下,复言道:“我那会儿只把他们当作恩人,好人。跟着,那会儿我真的不要想看着五年前搭救过自己的人被项将军当成秦谍处决。那会儿尚不知真相的我,只觉得当下能先救下恩人,那就先救下恩人吧。毕竟,那会儿我也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去哪儿,以及蔡城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那个时候我做伪证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先救下召平,这样好才跟他打听你的去向和蔡城关的事情。结果嘛,我救下了他,而后他告诉我说,当时蔡城关有三拨来路不明且身手了得的匪徒,将他们这些秦国锐士压打,你被其中一拨匪徒给劫走了。后来因为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太大,他们这批秦国锐士大都被歼灭,就剩下他和嬴璜。所以,他们为了调查蔡城关的真相就冒用了你的身份入寿春城。再后来嘛,嬴璜被项将军以秦谍的罪处决了。于是,召平就一个人继续冒充你调查,跟着……”
备注:(1)周宣姜后待罪永巷,这个典故出自汉代刘向《列女传》,主人公是周宣王的王后齐姜,她在故事里也不是真有过错待罪,而是通过换上素衣,脱去首饰等方式,搬出待罪的样子来规劝周宣王勤政。
(2)家老,出自《国语•晋语》:“叔向闻之,见 宣子 曰:闻子与和未宁,徧问於大夫,又无决,盍访之訾祏?訾祏实直而博,直能端辨之,博能上下比之,且吾子之家老也。”韦昭注:“家臣室老。”可见,家老这个词在先秦时代是指世卿家臣当中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