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公子负刍和田娇一行人经水路到达了寿春城。城中的不少百姓听闻这位久居齐国的贤公子负刍要回来了,他们便自发地到了雍门夹道欢迎。三户世卿们出于礼,他们也派出大宗嗣子作为代表到雍门迎候公子负刍。当然,景氏的大宗嗣子除外,因为他们的大宗嗣子“景驹”现在还在军处的狱房里等着齐公主田娇来确认身份呢!尽管景氏的大宗嗣子不能来,但是他们为了不慢礼,将能派来的人都派来了。
项燕更是亲自带着项氏族子恭候在雍门。雍门自王丧查秦谍以来,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当公子负刍他们所乘坐的大船靠岸的时候,观礼的人们纷纷不约而同地出雀跃地欢呼声。见此,依着栏杆的田娇,笑语道:“你们楚人可真热情啊!负刍,看来父王说得没错。你在齐国是可惜。你在楚国有这等声威,是当早点归楚,这样才能有大作为呀。”
“阿娇,我们楚人是很热情,尤其是有贵客来楚。岸上的那些人如此热情迎候跟我的声威如何没有关系,主要还是因为有贵客到。这贵客嘛,自然是邦之媛也的你呀。”负刍的语气很平淡,他的脸色沉得很,一看就是满怀心事的样子。实际上,他现在的心里也确实装着事情,而且他还不知道该不该跟田娇说,更准确地说是不知道怎么跟田娇说。十多天前,瑶姬从蔡城关回来,就立刻跟他回报了真景驹被劫走的事情,而且跟他商量好了入寿春城后调查该事的方案。
这一路上,负刍也按着瑶姬的方案,他一直将真景驹被劫的事情对田娇保密。但是当下吧,船都靠岸了,眼看大家就要下船入城了,真景驹被劫的事情,想瞒估计也瞒不住了。何况,一直瞒着田娇,她的未婚夫被劫的事情本就也不合适。
正当负刍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跟田娇坦白的时候,一旁戴着面纱的瑶姬看出他的心意,便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轻语道:“公子,您可不能忘记我们的约定呀。寿春城那边我可都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去安排了。现在您可不能撂挑子,这可是功亏一篑且累及他人的事情呀。”
负刍没有应话,他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然而,田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她还是兴奋地看着岸上的风景,笑盈盈道:“呵呵,负刍,你说这些人都是为了迎接我这个贵客的。我怎么觉得这话可不太对啊!因为我和景驹是有婚约的。景驹是你们楚国三户子,我是他未来的夫人,也算是半个楚人吧。我想我算不得是楚国的客人。再者,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这是《鄘风·君子偕老》篇的诗,里面说到‘邦之媛也’,指的可不是公主,而是国君夫人!”
说到国君夫人的时候,田娇又眺望一下岸边迎候的人群,她望见了好多穿着缁衣世卿子弟以他们身后着华服的贵妇,唯一没看见副笄六珈的国君夫人和她的内臣。按理说,继子归朝,作为继母的李太后也该有所表示才是。就算他们之前的关系不好,李太后懒得亲自过来迎接这个不待见的继子,她也该派内臣过来迎候表示一下呀。毕竟,名份上还是母子,关系再差,面子上好歹也得维系一下吧。何况,公子归朝本该遣使相迎是基本的礼。
再者,这次负刍也不是一个人回来,这不还带着我呢!想到这里,田娇忽然觉得李太后这样可能不是不给负刍的面子,而是不给她这个齐国公主的面子。于是,她立刻埋怨道:“你们的太后好大的架子啊!负刍,你这次离开齐国的时候,我父王和王后可是有亲自送行的呀。怎么到了你们楚国,你们的太后不亲迎也就算了,连内臣也不派呢?”
“这……”负刍犹豫了一下,应道:“太后可能还沉迷丧子的悲痛中,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内臣们大概正忙于王丧的事情吧。再者,我的弟弟阿犹今年才十岁,他也需要母亲照顾呀。我想太后可能真的是抽不出时间吧。至于内臣们,我想他们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当然,近期内庭的事情确实比较多吧,内庭也不怎么抽得出人吧。毕竟,王丧在即,又要准备阿犹继位的事宜。现在内官们大概也挺忙的。”
田娇蹙眉道:“内官能有多忙?他们再忙也不可能忙过朝臣,忙过世卿子弟呀。你看看岸上穿着缁衣的人那么多,我想你们楚国赫赫有名的三户世卿应该都来了不少吧。三户世卿都派人来了,可你们的太后却不派人来。这不是有点太不给面子了?这是在轻视我们的齐国吗?”
瑶姬见负刍的神色越加尴尬了,便替他回应田娇道:“公主,话不能这么说吧。三户世卿都来了,可见楚人对您的到来还是重视的。如今王丧在即,又赶着立新君的事宜,可能内庭真的挑不出什么合适的内臣呢?毕竟,您是齐国公主,派来迎候您的人也不能随便呀。派一般的内臣来宣诏迎候,也不显得有些慢礼吗?可官职高的内臣本来也就不多……”
田娇急急打断道:“合适的人不多就不派了?连一个迎候的内臣都不派,这不是更加慢礼吗?”
“公主,您先不要着急嘛。也许太后派的内臣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也许太后没有派内臣,派得就是世卿子弟呢?其实,慢礼还不慢礼,现在下定论还尚早呢。我看还是我们下船入城之后,再说……”
田娇哼了一声,再次打断道:“下船入城之后,我这个齐国公主说得话,还有人听吗?你们的太后现在就这样慢礼地待我,入城之后,我就更不能指望她不慢待我?我看啊,要不这样好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你们的太后迁人过来,我什么时候下船好了。”
田娇说罢,她便不服气地向船舱内走去。顿时,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尴尬的神情。
瑶姬和负刍对视了一眼,劝道:“公主,切不可如此。您这样做除了让现在岸边迎候您的那些人心寒,让他们觉得齐国人慢礼以外,别无益处!毕竟,现在太后是否慢礼待您,这事情还不好下定论。再者,太后怎么说也都是长辈!长辈对晚辈慢礼一些,说到头也就是架子大罢了。外人一般不会多言什么的。而晚辈对长辈慢礼的话,那就不只是架子大的问题,而是不敬和不孝。这就是大事!您是齐国的公主,景氏的未来新妇,您现今在楚国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齐国的形象和景氏的未来!”
随行的齐使们赶紧向前,一边拦住了田娇,一边附和道:“公主,瑶姬说得不无道理!您何必跟一个慢礼的人置气呢?为此,只会显得我们不够大气,不是吗?”
田娇驻足,蹙眉道:“所以,我就该受这委屈?为了体现这份大气而忍气吞声?哼,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话说得荒唐吗?以德报怨,可不是什么圣人之言!”
“阿娇,以怨报怨也不是圣人之言呀。圣人之言,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即是以公正之心对待不平之事,如今太后是否慢礼,如瑶姬所言,现在下定论确实早一点。从公正之心而言,我看你还是先跟齐使下船看一看再说吧。再者,岸上的那些人恭候也很久了。他们如此礼待你,你又何必因为太后的事情迁怒他们……”
未及负刍把话说完,田娇又打断道:“他们未必是候我,也可能是候楚公子你啊!”
“阿娇,如你所言,那太后也未必是不给你面子,可能只是厌……”说到厌字的时候,负刍叹了一口气,他想说太后可能只是厌恶他这个继子罢了。因为楚考烈王在世的时候,他未去齐国之前,常常参奏太后兄长李园的不法之处。所以,他和太后、令尹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但是这些话吧,负刍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可能合适说。毕竟,名分上还是继母子的关系。子言母过,是不合于礼的。
于是,负刍又叹了一口气,蹙眉道:“阿娇,我想太后不会刻意地慢礼于你的。因为你们齐国对我们楚国来说,始终是很重要的盟友。这点上,你看岸上这么多人恭候你就该知道你们齐国这个盟友,在我们楚人心中位置有多重要了。唉,十多天前我就派人传信给楚国亲友,让他们不要特地候迎搞得兴师动众了。我想我的威望可以服众的话,那么现在不该有这么多人啊。来的话,我想他们确实更多的是为了迎候你的。”
田娇挑眉道:“真的吗?”
瑶姬道:“公主,当然是真的。我家公子是什么样的直性子,您应该是知道。他要是会说虚言的话,也不会被楚王派到齐国来了。他在齐国说了多少实话得罪了多少人,您也清楚的呀!何况,他骗您这个也没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