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父亲，这件事情目前查得不是很顺利。那一天回来之后，我就连夜按着您的吩咐派项府中的私卒去暗中调查了。但是，还是晚一步，参与硃英行刺的人仅剩下的两个活口，我的人到狱房的时候，这两个人早已经被杀了，尸体上也都已经出现了紫红色的斑块。想来他们的死亡时间，应跟我们去陵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说，硃英行刺一事平息之后，当时李园安排留下来清理林道的那些人，名为清理林道，实则是为了灭口。”
项燕坐了下来，一边整理六博棋，一边淡然地言道：“嗯，所以呢？无忌，你想跟我说，眼下这事情仅剩下的两个活人线索断了，所以眼下这事情不好查。这段时间恐怕都是查不出来什么结果，是吗？”
项无忌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又立刻摇头道：“不，不是的。父亲，我这几天正在安排手下的人在寿春城及附近的地区打探消息。我想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就会有新的消息上报过来。虽然没了那两个参与硃英行刺的活人线索是不太好查，但要仔细认识调查的话，也总是可以调查出一些事情的。毕竟，硃英这回行刺能聚集这么多的从犯，显然他之前是肯定没有少做招兵买马的事情。招兵买马所牵扯的人，肯定远不止是那一天正式参与行刺的那群人。再者，我觉得硃英的背后应该还有人。而且硃英背后的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大人物。”
说到这儿，项无忌压低了声音，复言道：“不然，以硃英这样脱籍逃亡、不得不靠隐姓埋名偷生过活的人，他又哪里来的财货招兵买马呢？毕竟，春申君在十年前就被李园带人诛灭三族，他府邸所有宝物不是进了楚王宫，就是进了李园的府邸。如今，春申君三族开外的远房亲戚都穷得搬到了闾左这种贫民住的地方，他们就是再恨李园，又怎么可能有钱去资助硃英去做这种事呢？再者，我以为硃英十年前可以逃过李园的诛杀，恐怕也不是他说得那样只是因为李园的手下搞错了人。毕竟，李园这样的老赵谍，办事情应该没有那么不谨慎吧？”
“呵呵，李园办事要是谨慎的话，那幽王下葬那天也不会上硃英行刺这么一出好戏了啊！”项燕神色玩味地笑了一笑。
项无忌点了一下头，沉色道：“嗯，父亲，您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以为硃英的事情，未必是李园不谨慎的结果，也可能是棋逢对手，有恰好对方技高一筹。毕竟，一个谍者能在一个诸侯国潜伏二十年不暴露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还把自己的官爵做到位极人臣，这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啊。据我所知，做到的人大概也就是李园跟东君了吧。”
“呵呵，无忌，我原以为你这孩子二十多岁了，也成家立业了，该是一个懂事的人了。怎么你现在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哎呀，你怎么也跟项伯一样学会暗损你们的父亲我啦？哼，我告诉你小子，你父亲，我二十年前就发现李园是一个赵谍了。当年我就把这事情跟春申君说了。结果，春申君迷上人家妹妹的美色，愣是没听我的忠告。不仅如此，他还帮李园遮盖不少事情。后来，我见他对此反反应，就直接把赵谍的事情奏报给考烈王。结果，春申君还出面维护这对兄妹。事后，他还跟我说，他已经把这对兄妹策反了。”
说策反的时候，项燕忽然气得把手上的箸用利摔到地上，怒目道：“策反，策个鬼啊！我看他被那对兄妹策反了，还差不多！再后来，黄歇这个老小子简直是鬼迷心窍，不，应该是色迷心窍。他不仅自己把这对赵谍兄妹当个宝一样的供在家里，他后面竟然还把李园兄妹推荐给考烈王。说起来，且不论幽王下葬那一天硃英临终说的话是真是假，黄歇这老小子当年确实是自掘坟墓。谁让自己招来这对赵谍兄妹！”
“这……”项无忌一脸歉意地向父亲拜了一礼，轻语道：“对不起，父亲，是儿子言差了。望您恕罪。我不是想要夸李园，我只是觉得李园可以在楚国潜伏这么多年，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之下，他还能身居高位，也算是有点本事的人。”
项燕不屑道：“本事？要说李家兄妹的本事嘛，在行谍这方面，我真是没看出来多少。但是他们给人迷魂汤的本事，大概是很厉害的，尤其是李园的妹妹。她入宫以后，李园的官爵就一直节节高升。到后来，我再提赵谍的事情，出来维护这对兄妹的人就不只是春申君了，就连考烈王也再三跟我说，让我不要多疑李园兄妹了，说他们现在一个是王后，一个是国舅，他们怎么不可能不爱我们楚国呢？”
说到这里，项燕的表情从不屑变成了愤恨，他愤恨的表情还透着一丝壮志难愁的伤感，“考烈王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考烈王崩世后，继位又是李园妹妹的儿子幽王，李园就取代春申君成了新的令尹，楚国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李园一手总揽了。对此，我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说什么都是百搭了，因为根本找不到说这事的人了。唉，到后来考烈王的亲儿子公子负刍都被李园兄妹逼挤兑到齐国去了。”
见此，项无忌安慰道：“父亲，此一时彼一时，今不同昔也。如今幽王入葬了，公子又从齐国回来了。眼下的局势对我们来说，已经从逆风开始转向顺风了。对了，硃英临终时留下的暗示幽王非考烈王之子的遗言，现如今在寿春城中已经传开了。很快寿春城以外的地方也会流传开的。到时候，我想人们不仅会怀疑幽王不是考烈王之子，恐怕还会心疑即将登基的王子犹不是考烈王之子的。”
“是啊。所以，我才让你抓紧时间着手调查这件事情。”项燕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项无忌作揖道：“是，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会抓紧时间去办的。我想等我的手下纠察出了硃英背后的指使人。待我抓获那个人，关于硃英遗言的内容是真是假，就自然而然地可以真相大白了。”
听儿子这么说，项燕忽然摇了摇头，叹气道：“儿啊，硃英背后的指使人到底是谁？这对我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这个人既然会资助硃英行刺李园兄妹来为春申君复仇，那足可见他跟李园兄妹应该是十分敌对的。反之，他跟春申君关系可能是相对不错的。再者，依着你的假定，十年之前，硃英能从李园诛春申君事件当中死里逃生就受过那个人的恩惠的话，那么这人是谁？其实，根本不用派什么人手去费神查了。因为嫌疑人就那么几个而已，而且都是我们楚国人。”
项无忌瞪大了眸子，不解道：“啊！父亲，您这话怎么说啊？您如何确定是楚人啊？”
“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嘛。我们楚国本来就没有什么居上位的客卿。也就是李园兄妹得志后，大王才重视提拔一些赵国人。这些赵国人大部分是支持李园的人，少部分不支持李园的人，比如荀子那样真正的君子吧，他们身居的官爵实在很一般，根本管不了太多事情。说白了，这类人想帮也是帮不了的。十年前能顶着风头帮硃英的人，显然是该人的官爵或者能力是不错的。这样的话，筛选的范围基本上可以圈定在世代居住在楚国世卿的身上。儿啊，你换一个角度想问题。其实，厌恶李园，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大部分也应该是老楚人。因为李家兄妹得志之后，他们总是提拔赵国来的人，这怎么可能让楚国那些公室的世卿们满意呢？又怎么可能不招老楚人的怨恨呢？”
项无忌点了点头，轻语道：“难道这事情，莫不是三户世卿们干得？”
“这不好说。从十年前到现在，李园确实把他看成眼中钉的人都除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的人嘛，还有这个能力和财力帮硃英的，实在也没几个，大概就是我，公子，东君和三户的大宗了。我是肯定没有帮过硃英，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让你去查这件事情了。那剩下来的人，也就是公子、东君和三户了。三户当中的景氏可以去掉，因素你是知道的，现在景君只不过是替身，自然不可能干这事情嘛。那下来昭氏和屈氏嘛，这些年来他们被李园打压的很厉害，他们的家底恐怕今非昔比得有点厉害，恐怕很难有这么多闲钱去资助硃英行刺吧。”
项无忌惊讶地踌躇道：“那岂不是就剩下公子和东君了吗？可他们是正人君子啊！”
“正人君子，这个词用在公子身上确实合适，用在东君身上嘛，这就有待商榷了。儿啊，实话说，我觉得这事情是东君干得可能比较大。因为从幽王下葬那一天，负刍全程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关键，如果硃英行刺是他安排的话，那么那天他真没必要去保护王子犹。因为王子犹一死，他就是现在王位唯一的继承人了。”
项无忌茫然地点了一下头插语道：“有道理。可是父亲，东君常年在秦国啊。他至于这么厌恶李园吗？再者，他在楚国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项燕笑了一笑，道：“东君，原本是春申君布置的楚谍。在我接替春申君当候正之前，一直跟东君直接联系的人是春申君。东君和春申君的关系很可能是不错的。另外，儿啊，你在秦国的时候，不也跟过东君一段时间了嘛。你应该知道这人多厉害啊。他可是真正凭行谍的本事，潜伏秦国二十多年，且位极人臣啊。说起来，他现在手上的谍网恐怕不比我手上的谍网少，搞不好他手上那些谍网还是秦楚双线呢！以东君的实力帮一把硃英搞行刺，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若东君既然已经联系到了硃英，那他应该早就从硃英听闻了幽王不是考烈王的儿子等事嘛。诚如此，他这么做……不是也很奇怪？他明明可以举证给公子啊。”
项燕看着儿子一脸纠结地样子，他轻拍一下无忌的肩膀，浅笑道：“儿啊，硃英的话只是一家之言，而一家之言的真伪是需要核查的。然而，核查幽王的身世，其实是很难做的事情。因为这事情涉及到人，大部分早现在十年前就被李园杀了。退一步说，就算硃英说得句句属实，但是十年前春申君的府邸就他一人幸存，他又能去找谁来帮他当旁证呢？找不到的话，就是一人之言的孤证。涉及大王身世这么大的事情，孤证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儿啊，我这么和你说吧、东君和硃英的这一出，其实也就是给咱们留一个任务，让咱们去查。因为这事情他们两个人没法亲自找证据。”
“啊！可是父亲，如果硃英自己都没有证据的话，那我们又能从何处去核查呢？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涉及到人也差不多都死了。李园兄妹肯定不会把自己当初做过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招认出来。再者，以李园兄妹现在的身份，我们也不可能硬着来查啊。”
项燕点了点头，笑道：“对啊，所以我才说这事情很难核查。不过，难事未必不能做好。我之前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话可不单是对你弟弟项伯说的，也是对你说的。眼下这个事情顺着硃英到了穷途的境遇，但是穷途在变通之后，未必不是宽敞的大道。儿啊，我要是你呢，现在就不花时间去查硃英了，转而想法从李园那边找线索了。有查硃英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博取李园信任，从他的身上找证据和线索呢！”
“有道理。”项无忌点了点头，忽然又面露难色道：“父亲，这事情恐怕不好操作吧？毕竟，我项氏和李氏关系并不怎么好啊。我无端地去跟李园套近乎，他会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