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伯轻嗯了一声是，便从父亲的手中接过箸，又掷了一把。这一把，他掷得很随意，因为刚才被父亲教导一番后，他已经对掷出十六个点这事情已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是，这一把却意外地掷出十六个点。顿时，项伯喜笑颜开地惊呼道：“父亲，您看，十六个点！我也掷出了十六个点啦！”
“嗯，我看见了。”项燕的表情依旧很平淡。在他看来这事情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这只是运气。关键，这份运气在掷出了十六个点二百回的惩罚，其实当中的没什么大意义的。因为掷出了十六个点二百回，这只是一个冲概率的事情。要掷出了十六个点二百回，靠不是运气，而是坚持，反反复复掷箸的坚持。不，应该说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要做成需要从来都是坚持，而不是单纯靠运气。单纯靠运气成功的事情，多数是不长久的。
正当项燕想要再说自己儿子两句的时候，项伯忽然拉住了父亲的手，神色特别振奋地言道：“父亲，我们现在只需要掷出十六个点一百九十八回就可以了。您说得对，放正心态去这事情，结果确实不一样。我会努力的！”
“啊，我刚刚是这么说的嘛？”项燕愣了一下，他看此刻儿子表现得这么积极，他有些不忍心打击儿子的积极性。毕竟，要完成一个特别无聊的任务时，坚持之余，保持我方的积极性还是很重要的。于是，项燕摸了摸项伯，鼓励道：“嗯，不错。第二把就掷出了十六个点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是，儿啊，你要记住，这不是玩六博，而是做任务。我们父子今天要完成你母亲布置的这个任务，最终需要的是坚持，坚持到底才是胜利。懂吗？”
“嗯，我懂的，父亲。”项伯笑着点了点头，他又拾起了箸重新掷了一把。这一把他就没有刚才那么好运了，只掷出了三点。原本项伯是有些失望的，但是想父亲说的话，他又觉得确实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毕竟，要掷出十六个点二百回，原本不是二百回可以搞定。于是，他轻叹一口气，似给自己打气，也似安慰自己的父亲，微笑道：“没事，一两把没有掷出了十六个点而已。父亲，只要我们坚持地掷下去，一定可以完成母亲的任务。”
见此，项燕很欣慰地点了点，笑着跟儿子道一声没错。然而，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往下的三把、四把、五把……一直到五百多把，他们父子俩所出的十六个点次数，始终停留在两回。到项伯掷出第六百把，还是没有掷出了十六个点的时候，他心态有些奔溃地箕坐在地，哭丧着脸，难过道：“父亲，这都六百把，还是没有掷出第三个十六个点！还有一百九十八回才能完成母亲的惩罚。简直是遥遥无期啊！父亲，您说这算不算是天亡我也？六百回都没有中一次，这运气未免也太背了吧！”
“什么天亡我也？项伯，你小子不要乱说话。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这不是靠运气可以完成的事情，而是需要靠坚持才能完成的事情。运气是一种助力，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期望都寄托在运气这种助力上。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你有没有运气，都需要去做的事情。现在这事情也就这样。六百回没有中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六百零一回就中了呢？”说着，项燕又掷了一把箸。当然，这把箸也没有出现十六个点。
项伯看着地上的散落的六根箸呈现出四个点，他难过地哼了一下鼻子，长叹道：“唉，竟然是四。看来真是天亡我也啊！”
“项伯，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说呢！这事情哪里谈得上亡不亡的。这大不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睡呗！”项燕被项伯气得想要给这孩子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项无忌忙事情回来了，他见父亲和弟弟坐在六博棋的棋盘前，茫然道：“唉，弟弟也在。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啊。这都要过酉时了。您和弟弟怎么还在玩六博啊？”
未及项燕说话，项伯便摸着肚子，低声埋怨道：“我说我怎么越掷越没力气，总觉得自己的肚子空空的呢！原来都快过了酉时，都这么晚了，还没有饭吃。难怪我饿了。哎呀，大哥，我们这哪里是什么兴致啊。我们这是迫于无奈，在此受罚！因为上回咱们一起瞒着母亲没说王丧那天发生硃英行刺这事情。现在母亲从大姨那边知道了这事情，她就罚我和父亲在此掷箸，要是我们要掷出了十六个点二百回才能回去休息。”
项无忌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道：“啊！是这样啊。那你们现在还剩多少回？”
“唉，远着呢。现在掷出了两回十六点，还差一百九十八回吧。对了，大哥，上次那事您也有份，要不您也来帮我们一起掷箸吧？反正母亲知道你回来多数也不会罚您陪我们一起掷箸的。或者，大哥，您现在赶紧趁母亲还不知道您回来，去给我和父亲弄点吃的吧。然后，赶紧会王卒军那里。我和父亲一定会为您保密的。大哥，我现在真的好想吃雉羹，还有淳熬、鱼醢、鸮炙、炮豚、豚拍、茆菹、蠯醢、芹菹……”
未及项伯把菜名报完，项燕沉声道：“够了，项伯，你给我适可而止！一顿没有吃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你这个体型，胖得跟一个球一样，不吃饭正好减减肥！”
项伯蹙眉道：“知道了，父亲。可是，我没有胖成球。而且母亲之前说过，男孩子就是应该胖点才好，看起来魁梧。”
“项伯，你这小子也是胆子越来越大，现在还敢搬出你母亲的名义来顶嘴了！”说着，项燕脸色沉得像一块青铁。见此，项无忌劝和道：“父亲，算了吧。童言无忌，弟弟年纪小，说话难免没有遮拦。您别跟他置气。小孩子嘛，是会贪吃好玩一点，何况这么晚了没有吃，肯定也饿了。我去吩咐仆人准备一些吃的来。”
项伯识趣地拉着父亲的袖子，求饶道：“父亲，我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好了，好了，你不要拉我的袖子了。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这孩子计较。你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你呀，先给我老实地坐到一边去，我有话要问你哥！”
项伯应了一声是，老实地坐到了边上。项无忌茫然道：“父亲，什么事情？”
项燕揽须道：“哦，两件事。第一件事，你回来到家门的时候，守门吏是不是你母亲从娘家带来的媵臣公孙撮？第二件事，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堂门外有人看守吗？”
“回禀父亲，我回到家门的时候，守门吏已经换班，我遇上的人不是公孙撮，而是您得力的手下钟离错。然后，我这一路过来并没有发现什么看守的人。”
项燕松了一口气，揽须笑道：“哦，那就好。”
正当项无忌想要问父亲您怎么突然问这个的时候，项燕转身对项伯，笑道：“儿啊，听见了没有？你赶紧自己跑去吃饭吧。要是撞到你母亲，她问你怎么出来了。您就说已经掷完十六个点二百回了。”
顿时，项无忌和项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格外惊讶的神情。
项无忌道：“原来您问这两件事情是这个目的啊！”
项伯道：“父亲，您怎么这样啊！前面您不是说要完成任务得靠坚持的嘛！您前面还让我要需要吸取教训，千千万万不要对女人说谎，哪怕你不是出于恶意，也不要对她说谎，尤其是像母亲这样的极其富有洞察力的女人。您怎么现在一点儿教训也不吸取了呀？怎么还让我陪着您一起再瞒母亲一回呀？”
项燕正色道：“你这孩子听大人说话怎么就听一半呢？我后面半句不说了嘛，让你不要浪费时间在玩游戏上，尤其是博运气的游戏上。掷箸，这不就是一个极其浪费时间又十分靠运气的游戏嘛！”
项伯惊讶得瞪大了眸子，蹙眉道：“可是父亲，您刚才可没说这是一个游戏，您说这是一个任务啊！您还反复地跟我强调着做任务要坚持呢！话说您怎么现在说变就变了，就这么快不坚持了吗？”
“你这孩子懂什么呀？什么叫说变就变，我这叫随机应变啊！完成一个任务，坚持是肯定要的，但是光靠坚持也不行的。所以，我们在必要的时候，更需要的是变通啊。什么是变通？《周易》上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此为，变通也。孩子，你要想取得长久的胜利，就要一定学会变通。另外，你也要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有时候遇上一些洞察力极其的对手，我们在变通的时候，也不得不更灵活一点，乃至狡猾一点。”
说着，项燕俯身拍了拍项伯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再来，项伯，我的儿啊，你要明白你母亲罚你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是单纯为了难为你，才罚你掷出了十六个点二百回的。她本意是为了教育你，让你知道做人做事不要太心存侥幸，不要在六博这种无聊的游戏上浪费时间。现在你已经领会她的意思，也明白她的苦心。其实，季芈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继续留在这里掷十六个点，直到掷完二百回为止。那是单纯地浪费时间啊！你这样浪费自己的时间，你母亲知道了，那可能是另一种心痛啊。”
“啊？”项伯茫然地挠了一下头，犹豫道：“父亲，您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啊。再者，万一这事情又让母亲知道了，她不像您说的那样想的话，那我们不是又要受罚了！”
项燕叹气道：“儿啊，你要相信我对你母亲的了解。你母亲虽然很多时候表现很强势，很凶悍，但是其实她是那种心软的人。再来，她一直都是很痛爱你。你要对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有信心。关键，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这事情跟之前的事情不一样。眼下的事情，只有我们父子知道是怎么回事情。所以，只要我们守口如瓶，这事情不会败露。”
“这……”项伯环顾左右，还是一副很犹豫的样子。
项燕蹙眉道：“我说你这孩子，还犹豫什么啊？我都说了这多了。项伯，你这孩子是不是不饿了？不想吃饭去了？要是这样的话，可以啊，那么我们继续掷箸好了，直到掷完二百回为止。”
“不不不，我想吃饭的。父亲，那儿子先告退了。”说罢，项伯赶紧拜了一礼致别，他起身一溜烟地跑了。见此，项燕笑了笑，轻叹道：“真是一个小孩子。一说到吃就这么来劲。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就不用多费唇舌支开他了。”
项无忌笑了一下，问道：“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对了，父亲，您这么支开弟弟，到底要我询问我什么事情呀？”
“你说呢？”项燕见儿子摇了摇头，复言道：“无忌，你在秦国、齐国潜伏也有些年，尤其是在秦国时候，你跟着东君学了不少东西。如今你也算是比较有经验的谍者。你怎么现在一回来就被你弟弟传染了愚钝的毛病。我当然是问你，关于幽王和王子犹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呢？”
备注：（1）媵臣，顾名思义就是随着贵族女性陪嫁到夫家去的臣仆。先秦时代，还是比较多见的，尤其是春秋时期。秦国大夫百里奚，曾经就是晋公主伯姬嫁到秦国去时陪嫁的一个媵臣。
（2）本章中提到几个菜名，可以说从《礼记》、《吕氏春秋》等书找到。另外，之前有一章提到先秦的点心说到了麦饭。这里有两个问题要说一下，一是文中提到麦饭做法跟先秦是不一样，写得比较脑洞。这点上就跟上章写到玩六博的内容也是比较脑洞。二是，那章呢，用点心这个词，而这词是比较后来才有的。确实用的有点穿越了。不过，暂时也没想到附和那个桥段的代词，就先将就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