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本想直接怼师兄说，公子这么做为了什么？这话本不当是居下位的人该问的。不，应该说，谍执行任务的时候，本就不该太多这样的问题。因为居上位的人向下指派谍的工作任务的时候，他们一般的情况只会把任务交代清楚，至于为什么会派这样的任务这样的问题，他们通常不会多说。这其实也是规矩，按着道理说，师兄不会不知道。他现在知道还这么问，显然是有些生疑了。于此，自己若是直接拿话怼师兄的话，他恐怕只会更加生疑。
这样的话，师兄搞不好会直接拒绝接受任务。于此，自己回去没法跟公子交代是小事，就怕师兄会转而查起内鬼，并把这内鬼查到自己的身上。到时候，若是师兄把事情闹大的话，那自己暴露都不是最大的麻烦了。最大的麻烦是自己利用公子负刍的关系，苦心经五年的谍网，还没有来得全盘动用起来调查五年前鲁城关的秦谍内鬼的事情，就被自己人给颠覆了。这样自己和师兄落到项燕的手里难逃一死也就罢了。毕竟，这是谍的宿命。死于任务对谍来说，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五年的心血付之东流，那个秦谍当中内鬼继续可以得意，这让瑶姬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的。同时，她担心这事情一旦败露会影响到公子负刍的前程。毕竟，五年前若没有公子负刍的搭救。自己早就死在鲁城观。跟着，这五年以来，若没有负刍的资助自己不可能整合一套自己的谍网用来查当年的事情。现如今自己接受了很多负刍的恩惠，都还没有报答。现在若是自己秦谍的身份暴露而连累到负刍的话，那她恐怕不死也得愧疚到死了。因为负刍这个人实在是一个老好人，总坑这样的老好人，她心里真的觉得很内疚。
想到这里，瑶姬无奈地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呼出，道：“哎呀，景君，这事情没什么好奇怪呀。越大的任务，往往都是长线任务。这种任务在执行的过程当中，总是不免会有一些突发的情况出现。侯根据这些情况对眼下的任务做一些调整是常有的事情。眼下让你去调查楚王的身世，这事情其实谈不上更换改变任务。这不过是在原来的任务基础上，多加一个任务而已。这不妨碍你继续做之前的任务啊！”
“怎么会不妨碍呢？阿瑶，既然你会派李猜来帮我和阿玖入寿春城，那想必你应该知道蔡城关发生了什么的事情，也该知道现在那位被齐公主爱慕的景君早就不见了。”
瑶姬淡然地点了点头，淡然一笑道：“你这不是废话嘛。那位景君若是还在的话，又岂会有你这位出生于咸阳郊外的景君登场的机会呢？”
“没错，他不乘乱开溜，我确实没机会成为他，来这里上演李代桃僵。但是，我说这话可不是废话。阿瑶，我想要告诉你，那位景君开溜去的地方是云梦泽，他是去参加墨家的云梦之会。墨家的云梦之会，虽说开得时间若是久的话，可以多达数月之久，但是开得时间若是短的话，也十天半月的光景。唉，从蔡城关到现在，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马上就要到四月，搞不好现在那位景君已经在从云梦泽返回寿春城的路上了。阿瑶，现在的时间很紧蹙。我真的担心……”
瑶姬轻哼了一声，接语道：“你至于这么担心吗？现在就算那位景君回来又能何如呢？他没有君节、爵里刺等凭证，他回来也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齐公主已经碍于五年前的旧恩，她已经在项燕面前替你做一回身份证明了。你的身份如今在楚国已经是做实了的事情。现在那位景君就算是回来，齐公主临时恐怕也改不了口。现在若是改口的话，就是坐实了自己作伪证的事情。齐公主帮如我们这样的秦人在楚国作伪证，这事情败露了的话，不仅会影响到她的个人声誉，也会影响到齐国的声誉，以及齐国和楚国关系！”
说着，瑶姬越加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跟齐公主打了四年多的交道了。阿娇这人吧，平素处事比较任性，也比较天真，但她绝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真遇上你担心的那种情况，阿娇未必会不顾齐国的声誉，站出来给那位景君作证。再者，就算她做了证明又能如何？李太后已经给你下过相关确认身份的诏书，再让她收回成命？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这种事情李园会让她的妹妹做吗？毕竟，现在楚国内部对幽王和王子犹的身世私议不断，对李园兄妹的议论就更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做朝令夕改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有好处吗？”
召平看着瑶姬振振有词的样子，忽然感觉有些陌生。他犹豫了一下，轻语道：“阿瑶，你变了。你的心思真是变得缜密了不少，变得会利用人心行谍了。但是，你这样假定阿娇会如何的时候，你真的就想过没有其他的后续吗？”
“不，我没有变。瑶姬，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我没听你说这话之前，也没有发现你原来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阿娇叫得很亲切嘛。看来这段时间，你们处得不错。后续？后续能如何？你应该有信心才是。”瑶姬的语调有些上扬，话语放佛有些妒意。
见此，召平叹气道：“阿瑶，你误会了我。我真没有你说得那个意思。我担心的后续是，假如，我是说假如景君现在回来了，齐公主像你说得那样做，她真的不顾一切地站出将之前口供给改了的话，你该怎么办事呢？你要知道，这事情败了的话，无论李园兄妹如何处理，这事情都会传开，搞得满城风雨。到时候，项燕一定会处理我们的，就算他碍于李园兄妹或者公子的关系，没有当即处理我们。但是，他也一定会防着我们，乃至公子的。到时候，我们要继续执行查内鬼的任务就难做了。”
听到查内鬼的时候，她欣慰地笑了一下，因为师傅可算是意识到五年前的问题了。接着，她神色坚定地用缓和的语气，说道：“你多虑了。这样的事情，我和公子又怎么会让它顺利地发生呢？那个景君想要从云梦泽回到寿春城，他不管走小路，还是大路，他总过县境、郡境的关卡吧？我告诉你，我和们已经在县境、郡境的关卡上安排相关的人。那个景君，没有那么容易入寿春城。景君，你现在的身份可以使用的时间，还富裕得很呢！”
“这……”召平默然地思量一会儿，坦诚道：“阿瑶，实话说，你说得这些话并不能消除我所有的担忧和疑虑。越是大的任务，就越是不怕以外就怕万一的。万一关卡的人疏忽了，万一齐公主没有等到那个景君回来就对我产生了怀疑等事，那么眼下的任务就会变得格外的棘手。毕竟，侯来了，公子来了。我们办事原本就应该越加小心才是。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时间还是紧张。这样的情况之下，原本的任务内容都没有完成，就增加查楚王身世的事情，这个做法并不明智。即使是侯的命令，我也觉得很不明智。”
说着，召平脸色忽然变沉了，低声道：“不仅因为楚王的身世如何不关我们秦国的事情，还因为楚国上下为此事私议不断，这对秦国在未来伐楚来说并不是坏事。关于幽王和王子犹身世的谣言越多，楚国上下的人心就散了。楚国的人心越散，他们就越难团结一致、跟着楚国内部的争端也会越来越多。这样的话，他日待我们秦国大举进攻伐楚的时候，楚人又拿什么抵抗我们呢？如今韩国、赵国已亡，剩下几个诸侯国除了跟我们秦国交好的齐国，大概也就属楚国实力最强了。楚国一亡，那天下必然归秦！”
听到这里，瑶姬忍不住掩袖笑了出来，她心想：师兄，还是让她敬仰的师兄。还是那个心里只有任务和秦国的师兄。
“阿瑶，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觉得眼下的事情，为秦思虑，还是不要插手楚王的身世问题了。就让这事情自然而然地传下去比较好。”
瑶姬微笑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想不仅是我知道，就连侯他应该知道你对任务有多么认真，对秦国有多么忠诚。你的想法呢，固然也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谣言终究会止于智者。楚国可不是没有智者啊。李园也好，项燕也罢，他们可都不是蠢人，个顶个都是聪明人。我们不查，项燕或者别的楚国世卿就不会去查了吗？或者说李园就不会想办法止谣了嘛？”
“那就让他们去查吧。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们把精力花在这件事情，那对秦国方面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关注了。这样对我们查内鬼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瑶姬微微摇头道：“别傻了。不久前，项燕可是一边督办王丧的事情，一边用殉葬的名义来诛杀，侯这些年来暗中埋下的那些潜伏在楚国身居高位的秦谍啊。你确定项燕不会故技重施，借着抓制谣者的名义，再抓一波秦谍。这话搞不好得抓到李廷尉那里的秦谍了。到时候，双线在楚国的秦谍可能就都没了。再者，李园和项燕虽然不合，但是他们在反秦这事情上，还是很合拍。我们不抓紧时间查这事情的话，搞不好别人就要抓紧时间以此为名来找秦谍。查内鬼是很重要的事情，阻止别人抓秦谍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说着，瑶姬顿了一下，轻语道：“再者，你想过没有？这事情由着项燕或者其他的世卿来查的话，那他们的目很可能跟李园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为了快些止谣，并且尽快地安抚人心。毕竟，他们跟李园这个国舅一样都是楚国的大贵族，他们不可能不盼着楚国好。跟着，他们在这事情上想要的结果。也一定是利于楚国的结果。这么说吧，你刚才说的，所谓的顺其自然就可以达到利好秦国的目的，其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真听之任之，顺其自然的话，那这事情搞不好再过个几天也就过去了。毕竟，硃英留下的遗言也就是一句话而已。这一句话没有什么的凭据，又能传多久了呢？这事情的热度还快就过去了呀。”
召平低眉道：“所以，这就是侯这么急着让我去调查幽王和王子犹身世的目的？侯想要先下手为强，借此来防止项燕以此为名抓秦谍，同时他还想借此让这事情的热度不减？”
瑶姬轻嗯了一声，道：“我想应该是吧。不过，我觉得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事情调查出来的结果，很可能是在李园的软肋。抓住楚国令尹的软肋对我们秦国来说，也肯定是没有坏处的。再者，我们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调查一下幽王和王子的身世，先一步掌握一定的资料，日后咱们想要以做楚王的身世做文章来击破楚人的心里防线，就会变得不怎么容易。因为有些资料存在的时间是很短暂。李园现在搞不好已经着手销毁了。”
“这……”召平的心里现在有些被瑶姬说服，但他心里还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于是，他默然没有作声，神情犹豫地思量了起来。这时，瑶姬进一步劝道：“时不待人啊。侯的命令下得及时，可不能因为我们而耽误。对了，我记忆有一个朋友，他总是喜欢对我说，谍者当以任务为先，而尊重任务是谍者的基本职业素养。何为尊重任务呢？我想应该是服从执行。反正，我记得那个人当初是这样跟我说的。”
召平蓦地点了一头，心想：阿瑶，你说的这人不就是我嘛。于是，他顿了顿，叹气道：“好吧。这个任务我接下了。我会尽快去做。”
“有劳了，景君。那我这就立刻回去跟公子复命了。”说着，瑶姬便向召平拜了一礼，便向他致别了。当召平还礼问道，“咱们何时还能再见？”瑶姬没有回答准确地时间，只是笑应了一句，“快了吧。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用写阴书送至公子的府邸，只要落笔写瑶字的大篆就可以了。”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召平望着瑶姬离开的身影默然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自打来到楚国之后，就是一奇事连着一奇事发生。眼下的这件事情吧，其实也是挺奇怪的，因为这不太像侯的办事风格。但是瑶姬的话似乎说得有很有道理。再者，侯应该是真的吧？毕竟，师傅没有双胞胎兄弟。想到这里，召平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应下了，那还是老实做的吧。想想自己该怎么去结交李园吧。因为之前他在王卒军的狱房里，可他是迫于形势答应过项燕结好项氏的。如今他转而结好李氏，岂不是不免会得罪项燕嘛。这对自己的潜伏任务，其实也不是很有利。
召平轻声自语道：“果真是行谍的事情都不好办，好办的事情都不会找到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