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引玉的丫鬟满头大汗地找到竹林深处,催促着引玉。快到登台的时辰了,引玉姑娘还不见踪影,她在阁中遍寻不着,一时之间以为是新来的化妆师有问题,绑走了她们姑娘,同管事去告状,管事的眉梢吊起,似有些生气:“引玉去了竹林,你教她少惹事,再惹事下去的话,这月的酬劳可要扣掉一半。”
小梅将管事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引玉,引玉惊呼一声,同乐师告辞离开竹林,何奈已经将卫含霜送到了夏芒身边,今日的目标算是达成,她同卫含霜招呼一声,随着引玉一同离开。
路上,引玉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何奈跟前,嬉皮笑脸地说:“奈姑娘,你那义妹,可有婚配?”
何奈心头一跳,引玉姑娘这是打算为夏芒同卫含霜说媒?看姝禹同郑渝成婚以来那一系列的磨合,何奈自然清楚成亲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何况这二人之间都没有打过照面,总不可能让这两个人,一个瞎子,一个敷了假面的哑巴,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
“婚配自然是没有的,引玉姑娘这是?”
“奈姑娘瞧我们乐师如何?他在温香阁中得到的酬劳并不少,这些年做工得来的银子,管事都好生为他留着,他虽然盲了一双眼,但平日里的大小事自己都能办到,也不是很麻烦别人,义妹看起来对乐师也颇有好感,奈姑娘若是愿意,我这就同掌柜商量,为这两人说亲。”
何奈从前所见到的温香阁中的姑娘,虽然言辞大胆热烈,却是关于风花雪月,平日里也少有人间烟火气,不像引玉姑娘,这般操心家长里短的事?何奈并不感到反感,她道:“这要看今相的想法,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自己的事情全然可以自己做主。她若是同意,我怎会反对?”
他们在魏王府的时候,情愫才刚刚萌生,在旁人眼中看来,郡主似乎也对夏芒情根深种,事实上,郡主连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也不明白。
何奈回到房里,新辞睡着还没有醒,两只孔雀也已经找了过来,在屋内乱飞一通,将戏帽,凤冠上面坠着的珠子弄得满地都是。它们见何奈开门的时候急急忙忙收回翅膀,此时正躺在博古架上装睡。
何奈才不愿意自己动手收拾,她洗漱之后,吹了烛火,撑着手躺在猫咪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同时轻辞抱怨:“那两只坏蛋,将你最喜欢的凤冠戏帽弄坏了,你明日起来,可要罚它们。”
说完之后,何奈意料之中的,听到了鸟儿抖落翅膀的声音,伴随着珠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她放下手肘,慢慢地躺在床上,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的猫一瞬间变成了人,他转过身来,看到何奈嘴角翘起的弧度,他也受到了感染笑了起来,他按了按何奈的嘴角:“调皮。”
何奈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时轻辞,她突然伸出手来,放在时轻辞的脖子上,脊背离开了床,她一点一点地靠近时轻辞。
何奈第二日去药店为夏芒买了他需要的药材,拎着药材前往竹林,竹林中琴声悠悠,她过来的时候,夏芒正在院子中弹琴,卫含霜坐在他边上,侧耳倾听,手指在地上打着拍子。
何奈等一曲完毕之后,才走过去,将药材交给卫含霜。
夏芒听到她的声音,突然开口道:“奈姑娘,麻烦您将今相姑娘带回去。”
看这两人刚才的画面,相处还算愉快,这是怎么了?何奈与卫含霜俱是不解,何奈抬眼道:“昨天晚上才吃了拜师茶,乐师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乐师心平气和地同何奈说:“我昨晚,听到了今相姑娘梦呓。”能说梦话,为何还要装聋作哑。
何奈当然能够想出无数种解释,不过她向来强词夺理:“就因为她会说话,所以乐师就想抛弃这个徒弟?乐师怎么平白无故去偷听一个姑娘说梦话?”
乐师垂下眼眸,并不多做解释:“二位请回吧。”
当初决定让卫含霜扮作哑巴,是怕夏芒能够听出卫含霜的声音,心生戒心,虽然卫含霜的声音在过去的几年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这么决定了。没想到暴露得这么快。
卫含霜握着乐师的手,并不让他躲开:“浣衣局毗邻教坊,先生时常到南墙下练琴, 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先生不知道有一位宫女,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听着先生的琴音,先生的琴音陪伴我度过了浣衣局中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曾经爬到墙上,看见了先生的模样,从此将先生记在了心里。”
“姑娘记错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乐师,哪里来的资格出入教坊。”
“后来夏芒乐师不知何故离开了教坊,我在浣衣局的墙角,再也没有听到您的琴音了,出宫之后,我一直想学琴艺,想找到您,不曾想兜兜转转,竟然在永清城中的一个歌舞坊碰上,今相甘愿照顾您,您放心,我知您当年离开皇宫另有隐情,我不会向外人透露我在温香阁中见到您。”
“姑娘言重了,我在那里练琴,系无意为之,不值得姑娘记挂在心上这么多年。”
卫含霜说话的时候,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高高的宫墙,困住了你我,我在寒冬腊月中揉搓着贵人们的衣服,足肤皲裂,望着漆黑的宫墙,日子也看不到头,是先生的琴音让我看到了山长水阔,今相愿意今后作先生的眼睛。”
在卫含霜声情并茂的一番表达中,夏芒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摇头:“我不需要,今相姑娘,前尘如雾,余生如夜,遇到故人,恍惚间以为自己又踏入了迷雾当中,我只求一个安稳的余生。”
何奈插话道:“昨日为先生诊断,我忘记了说一件事,先生的眼睛,还是有治愈可能的,结果未明以前,我本不愿告诉先生,但我义妹对你情深义重,我又实在不愿看到她被你拒之门外,在先生的眼睛治愈以前,让今相留在先生身边照顾不好吗?”何奈心中忍不住想,她已经许久不曾当恶人了。
卫含霜喜出望外,夏芒反应却是平淡:“我有眼无珠,纵使能够重见光明,也难辨人心,我今时习以为常,二位姑娘请回吧。”
卫含霜从何奈话语中所描绘的夏芒眼睛恢复的可能性中受到鼓舞,心中更是坚定,她接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对何奈道:“你同我说说这药该怎么熬制,他的眼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夏芒行动不便,对执意要留下来的今相束手无策,他站在院中,无奈又悲观。
在厨房,何奈小声问卫含霜:“你昨晚梦呓中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卫含霜摇头,她对此也有些忧心,若是梦呓中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身份,饶是她满心悔意,夏芒怕是再也不会给她弥补的机会。
何奈嘀咕道:“我回去问问他,有没有不让人说梦话的法子。”
卫含霜没有听清何奈在说什么:“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奈姑娘,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帮我从集市上买些花钿回来?”
“花钿?”何奈没有问卫含霜为什么,她眯着眼睛笑笑:”这个找我做啊,我极其擅长。”
何奈赶在午饭前回到了房里,时轻辞刚醒过来,头发披散,他在苦恼该如何将发冠束起来。
何奈拿着梳子为他梳理长发:“新辞的皮毛光滑发亮,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它若是变成了人,该是怎样的一副样子,打理它的皮毛耗费了我不少的心神呢。”
“如今这副模样,可能入了姑娘的眼?”
“当然了,公子超凡脱俗,有如仙人之姿,模样远超乎我的想象。”
大概是变了一次猫,时轻辞的性格也往从前新辞的性格上靠拢,听闻何奈这样夸奖他,他也礼尚往来:“姑娘貌美如花,刚好合我的心意。”他也放弃了自己最初想把头发拢起来的想法,任由何奈梳理着他的长发。
“才刚刚好啊,我这般沉鱼落雁,公子当称心如意才对。”何奈为他梳理头发的时候,玩心四起,突然解开了自己的头发,挑出一缕同新辞的头发绑在一处:”看,结发。”
时轻辞侧转过身,微微抬头,二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结束之后,他笑着拿起剪刀,将两人绑在一起的头发剪掉,将何奈抱在怀中,哧哧笑道:“结发同枕席。”
两人之间情意脉脉,何奈想起了卫含霜的梦呓:“新辞,秽灵在阴梦石中,也会说梦话吗?”
“秽灵是带着生前的习惯来这儿的,若是有梦呓的习惯,自然也会说梦话。”
“那怎么能够使一个人不说梦话呢?”
时轻辞反问道:“梦境,梦呓,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何必强求改变?”
何奈觉得这一番对话不太像时轻辞能够说出来的话,她转念一想:“你听到我说什么梦话了?”
时轻辞并不打算回答,孔雀却突然掐起了喉咙,一唱一和起来。
“新辞,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泪水,泪水,我要眼泪,哭出来啊,哭啊。”
“坏蛋孔雀,改天把它们的羽毛都扒秃噜。”
孔雀说完之后,又恢复了自己正常的语调:“主人,她才是坏蛋,她要拔掉我们的羽毛,呜呜呜,凤冠戏帽上的点翠已经害了我们那么多的同伴,她还想把我们做成点翠。”
何奈虽然意外自己竟然也会说梦话,但被孔雀这么说出来她也不觉得尴尬,她盯着时轻辞的眼睛:“你看,我睡梦中都想嫁给你,你当初还不相信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