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带着被郑渝认为是弱小无害的小猫咪回到温香阁,时轻辞一旦化为猫,便分外贪睡,一进到屋子中立马爬上了顶柜,躺在凤冠中睡了起来。
何奈小心翼翼地爬到柜顶,将时轻辞抱了下来,放在软床中,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卫含霜还没有回来,不过酉时上台的引玉姑娘早早地来到了何奈的房间。
两人寒暄过后,何奈一边为引玉姑娘化妆,一边试探性地说道:“我初来乍到,今日路过乐坊时,听闻有人在练琴,引路的小二说是引玉姑娘,我本想趁着空闲的时候,寻引玉姑娘讨教琴艺。”
引玉姑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何奈的妆容才上了一半,却已经能够看出她同以往的不同,小梅化妆的时候,惯是喜欢多搓粉,将脸弄得过分白,她又是爱出油的肤质,晚上演奏时,她低头甚至都能看到鼻子上的汗珠,这位新来的化妆师不知用的是什么脂粉,不过薄薄的一层,肌肤便觉得一阵轻盈,看上去是如玉一样的自然白,她心下对何奈姑娘的手法分外满意,一时之间将管事的叮嘱抛之脑后:“今日弹琴的可不是我,我演奏的几首曲子,早已经练得滚瓜烂熟,练琴的约莫是乐师,奈姑娘若是想学琴,我可以带着你们去见乐师,乐师啊,相貌好,脾气好,琴也弹得一绝,可惜啊,是个瞎子。”
乐师曾经掉下了悬崖,毫发无损自是不可能,听到他盲了眼,何奈不由地想到新辞身上,对乐师的同情更添一分,她加紧着手上的动作:“不知乐师姓甚名谁,是什么时候来到温香阁?怎么盲了眼睛?我怕我行事不周,无意中触犯了先生的忌讳。”
“何时?”引玉姑娘想了想:“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印象中乐师来到这温香阁有几年了吧,他平日里很少提起自己的名字,我听管事叫他芒种,便也跟着这么叫,至于盲眼的原因,管事说他天生眼盲,但怎么会呢,乐师偶尔提起永清城有趣的地方,从前分明也是见过的。我在温香阁中以琴艺见长,平日里同乐师走得比较近,有时直呼乐师瞎子,他都不甚在意,乐师此人大度得很,没什么忌讳。”
何奈问完这几个问题,便不再继续,夏芒同温香阁众人交情浅浅,唯独管事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来历。
引玉姑娘的妆容很快画好,她从座位上起身,婀娜地换了一个姿势,对镜子中的人物感到分外满意,她捧着自己的脸,叮嘱何奈道:“奈姑娘,我今后化妆,还找你啊。”
何奈说自然,她收拾好妆具,问引玉什么时候方便带着她去见乐师。
引玉拍拍何奈的肩膀:“现在就走,你可不知道,我不过是为了学艺混口饭吃,乐师却过分较真,将我视作是卓文君那样的人物,教我作词,奈姑娘你若是诚心学艺,正好为我分担一二。”
何奈从谈起乐师的话题起,便知晓卫含霜站在门外倾听,她摸摸自己的鼻子,道:“实不相瞒,想要学琴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义妹。”
引玉打开门之后,见到的是姿色平平的卫含霜,卫含霜神情怯弱,不如何奈举止大方,她在领着这两人见乐师的路上,忍不住想,乐师已经老大不小了,虽然模样俊俏,却是个瞎子,少有人同他议亲,这位义妹是个哑巴,又对琴艺感兴趣,这门亲事,说不定能够牵线成功。她打算回头同管事商量商量。
引玉带着二人来到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间茅草屋,何奈眼见着他们离那间茅草屋越来越近,回头看向卫霜寒,卫霜寒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间茅屋,何奈怕引玉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轻轻地刮了刮她的脖子,卫霜寒苦笑了一声。
引玉没有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动静,她来到篱笆围起来得的简陋小院中,唤了一声师父,未见乐师出来,她让何奈与卫含霜在外边等待,亲自走到了房间中。
等了片刻,引玉从屋里出来,对着二人摇摇头:“乐师说他今日乏了,不愿见客。”
此时晚霞不过刚刚爬上天空,太阳还没落山,卫含霜想到他曾经摔下悬崖,忍不住想问引玉他是不是身体不好,但她牢牢记得自己的伪装,只能试图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何奈。
何奈心领神会:“敢问这位乐师,身子骨是不是容易疲乏?我略通医术,在这院落中见到种着薄荷。”
引玉拉过何奈朝屋内走去,满心赞赏:“可算是遇到一位懂医术的人,我这位师父啊,讳疾忌医,除非是性命攸关的大病,否则绝不肯见大夫,他这些年来身子骨容易乏得很,种了一些薄荷来提神,效果却微乎其微。”
何奈见卫含霜跟在了身后,朝她点点头。
乐师屋内的陈设分外简陋,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他此时正坐在桌前,手抚在琴弦上,一直未有动静,听到有人来,他抬眼看过来:“引玉,你带了客人进来?”
引玉走到他面前,拉着他从椅子上起身,又把他按在床上:“我可是请了大夫来这儿的,你今天说什么也不准推辞。”
乐师微微皱起了眉:“人固有一死,生死有命,药材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引玉捂住了他的嘴:“我的师父呦,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若死了,谁来教我弹琴混饭吃,管事还不将我赶出温香阁?”她招呼何奈过来为乐师把脉:“这位大夫,就是我方才同你提起的奈姑娘,她初来乍到,你可把你的脾性收收,我可对人家说,你的脾气在这温香阁众人中,是最好不过的。”
人都已经来了,乐师当然不可能将何奈赶出去,他不甚在意地对何奈说:“有劳姑娘了。”
何奈为夏芒把脉的时候,引玉退到一边,她盯着卫含霜看了又看,见卫含霜的目光牢牢锁在乐师身上,她冷不丁在卫含霜耳边小声问道:“我们乐师俊俏得很,你喜欢吗?”
卫含霜点点头。
引玉没想到这看起来羞答答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直白地就回答了她的问题,她眼睛一转:“乐师身边还缺一位侍女,他喜欢清净,我觉得你分外合适,我向你们家小姐将你讨要过来,照顾乐师,你可愿意?”
卫含霜心中自然求之不得,但她明白表现得太过明显,容易让人起疑心,她看着何奈,做出一副思忖的模样,最终还是打算摇头。
引玉一看今相这架势,便知道她要拒绝,她忙不迭地对何奈道:“奈姑娘,你的义妹说她愿意留在这儿侍奉乐师,义妹正好想学琴,留在这儿也方便许多。”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乐师道:“胡闹。”
引玉才不管他怎么想,她将卫含霜推到何奈面前,笑嘻嘻地说:“奈姑娘,令妹都愿意了,你也就答应吧。”
卫含霜正低着头,何奈诊脉完毕,收回手,与她的目光对上,笑道:“既然她愿意,就随她去吧,乐师的身子骨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平日里气血亏损,有些虚弱而已,今相对于药膳颇有研究,正适合为乐师调养身体,乐师,我妹妹学琴的束脩,就抵在这药方里了哦。”
引玉忙接话道:“自然,这是自然。乐师隔壁的茅草屋,平日里也是差人打扫过的,干净得很,今相姑娘若是愿意,今晚便可以住在那儿。”
何奈又看了看卫含霜的神情,道:“那好吧,今相,你留在这儿,我出去采购一些药膳所需要的材料,既然你日后要跟着乐师学琴,那你们之间,当把师徒的名分定下来。”何奈怕引玉反悔似的,从桌子上倒了一盏茶,交到卫含霜手中:“还不去向师父敬茶?”
卫含霜一步一步挪到夏芒身边,从进门起,再见到夏芒,她胸膛中,欣喜占了一半,愧疚占了一半,她想到自己临死之前的念头,下到黄泉,若是真有机会见到夏芒,她愿意翻来覆去地再死个十七八次。
夏芒还是记忆中那张藏了江湖秀色的脸。
她拿着茶杯碰到了夏芒的手,夏芒没有接,引玉忙催着他:“师父,我学艺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给你敬茶,小师妹敬的茶,你可要喝下去啊,他们二人千里迢迢地来永清城中学艺,师父莫不可辜负啊。”
卫含霜见莫言恒迟迟没有接,她心中着急,咿咿呀呀地说了一通,何奈也在一旁说:“我这义妹,家境贫寒,从小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工,受尽责打,见那些千金小姐弹素琴,阅金经,心中羡慕,后来被我救了之后,她口不能言,也没有同我说起她想弹琴的心愿,今日路过了温香阁,路上听人说起温香阁中引玉姑娘琴艺绝妙,这痴人竟走不动路,我只好带着她登门拜访,还望乐师能够成全。”
夏芒听了何奈的话,心肠一软,对卫含霜道:“你起来吧,我身份低贱,这茶我受不起,姑娘若是想学琴,不必这么庄重,在下定倾囊相授。”
卫含霜不肯从地上起来,她口齿中支支吾吾的声音显得更为着急了些,引玉也不免有些急:“师父,你就受了这杯茶吧,小姑娘在地上,跪得膝盖都要毁掉了。”
等到夏芒终于接过了那杯茶,卫含霜心中又是一阵涩然,这欠了他的拜师礼,终究是补上了、
她跪在地上,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引玉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惊讶道:“今相姑娘,这未免也太认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