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含霜看看面色冷峻的父亲,再看看身子僵直的夏芒,她留在夏芒身边,没有迈步,她像往常出门要向父母亲请示一般,语气如常:“父王,我们外出一段时间就回来。”
魏王又说了一声:“含霜,你过来。”语气比上一句还要更为冷漠一些。卫含霜听出了这细微的差别,她再看看夏芒,夏芒也示意她回到父王身边。
她步履轻移,朝着父王的方向走去,不时看看父王,再回头看看夏芒,等她终于来到父王身边,她刚开了口:“父王,我……”
魏王打断了她的话,他眼中藏锋,利刃一般地看着夏芒:“夏先生,本王平日里待你不薄,是为了成全你与小女的师徒之谊,夏先生今日要离府,我身为含霜的父亲,也不能怠慢了夏先生。”
他点了两位仆人,让他们跟着夏芒:“路程虽不遥远,但山崖险峻,你们二位伴着夏先生,好生照顾。”
卫含霜注意到夏芒的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她意识到当前的形势并不对劲,她正想跑到夏芒身边,肩膀上多出了两只手,困住了她的行动。她抬头看看父王,父王的眼神中是温和而又不容质疑的笑意,他说:“含霜,听话。”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而在父王面前反抗亦是徒劳,他只允许夏芒一个人离开,她问了父亲一个问题:“夏芒,还能回来吗?”
父王说这要看夏先生今后愿不愿意回来了。
夏芒像失去了言语一般,始终都没有开口,她眼睁睁地看着夏芒被他们带走,身后的两道人像影子一般绑在夏芒的背上,她觉得夏芒像是被盯上的猎物,可是,怎么会呢?父王一向宠爱她,和蔼又纵容,怎么会做出猎捕一样的事呢?
她大喊了一声:“先生,我等你回来。”却见黑暗之中夏芒的步履加快,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无措地对上父王的眼神,父王命身后的护卫放开她,她执拗地又问了一遍:“夏芒还会回来吗?”
魏王抚摸着卫含霜披散的长发,意识到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他没有直面卫含霜的问题:“你的母妃一天没有见到你,她很担忧。”
她任由这些人摆布,茫然地回到家中。
夏先生离开在这处府邸中显得分外平静,自此,在府中从未听过与夏先生有关的讨论,她问起旁人夏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却告诉她,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他们封了她的琴,将她关在了府中,渐渐地,她也忘记了府中曾经有这么一号人。
直到有一天,她去书房找父王,在父王的门口,听到了他们说夏乐师已经摔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她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推门而出的人,这分明是她在那天夜里所见到的面庞,他们看到郡主有些躲闪,行过礼之后匆匆离开。
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身上,天空中黑漆漆,魏王府中的灯火照着脚底的路,她听到了父王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的步伐飞快且没有章法,她在这府邸中横冲直撞,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突然她脚底一空,落到了湖里。
混混沌沌不知昏睡了多少时日,朦胧间只知有人在进进出出,周身充斥着药草的味道,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江水中,任由身体向下沉落。
醒来之后,便成了同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她看得懂史书,明白这朝中的局势,也知晓父王暗中同国丈勾结,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为皇上所用,她从前学过的,并不精通的技能,在她病愈之后皆烂熟于心。
魏王没有多余的子女,她一个人,便可独当一面。
郡主在苏妍的分区中所做的一切,放在人间,也正是卫含霜的手笔。
有些话卫含霜没有说出来,何奈却猜到,自决是她蓄意而为,她被视作朱门千金,精心对待了许多年,她以对抗齐淮楚的方式进行了偿还,但她亏欠了夏芒。
何奈有一处迷惑:“魏王分明派了人跟着夏芒,为何过了那么久才动手?”
“他临走时,说要为家中的大伯送终,父王成全了他这一段孝心。”
“你又如何得知夏芒被人所救?你既已经得知他在温香阁中,为何在人间的时候,不曾来找过他?”
卫含霜神色凄然:“当我知晓他在温香阁中的时候,有人,对他下了第二次毒手。”
“是,齐淮楚的人?”
“父王始终向着皇上,背地里与齐淮楚交好,齐淮楚身边的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段往事,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得知夏芒尚在人间的消息,他那次来府中,与父王谈笑风生,宴席结束的时候,突然拿出了一张面具,那张面具,是我们曾经在集市上购得的,我当然能够认出,他状似无意地说起当年的事,言语中羞辱夏芒,说他手下发现夏芒尚在人间,今而已经处死……”卫含霜平淡地讲述着这件事,何奈心中隐隐地生出了一些同情。
乐师自始自终,何其无辜,他不过是想明哲保身,求一些安稳,却三番四次地被拖入其中。
“我想找到他,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补偿他,求得他的原谅。”
她话音刚落,就见从窗口飞入了一只绿色的鸟儿,长得像缩小版的孔雀,她这些年,早已经失去了观察鸟儿的兴趣。
这只鸟儿停在窗口却不走,她见何奈起身,走到窗前,鸟儿落在她的肩膀,叽叽咕咕说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何奈点点头,回头问卫含霜:“你想留在这温香阁中还是要同我回家?”
卫含霜自然是要留在温香阁中的:“我想找找他的下落。”
何奈点点头:“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先回家吃饭,过会再来找你。若是有人来,你便说我在歇息。”
卫含霜见何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同那只鸟儿一道消失在了窗前。她走到镜子前,见镜子中的自己是一副平常模样,纵使,夏芒能够看见她,怕也认不出。
她推开门,小心地在温香阁中寻找起夏芒来。
何奈回去的地方,是时轻辞从前幻化出的宅子,她回到家之后,意料之中的,河洛先生也在这儿,河洛先生是阴梦石中的守护者,按道理来说他并不需要进食,但自从知晓何奈他们所食用的饭菜来自外面,便时常来蹭饭。
在她回来之前,河洛先生似乎已经同时轻辞说起她在温香阁中的经历,饭后,时轻辞肩上的鸟儿似有些困倦,伏在他的肩上,微眯着眼,时轻辞一拂手,鸟儿顿时飞到花丛中,找了一朵开得正艳丽的花,将自己埋在其中。
时轻辞偏过头来:“温香阁快到开张的时辰了,你第一天上工,就要矿工吗?”
何奈知道,他现在感觉不到自己。她与时轻辞额头相抵:“新辞变成猫咪同我回去嘛,温香阁中已经布置成了从前的样子,是你喜欢的样子。”
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无论温香阁是什么样子,他的眼睛,都看不到了。何奈偷偷地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瓶子,她从意识到新辞沾到她的泪之后,能够看到一点熹微的光亮,暗中积攒泪水,这泪水攒起来实在是不易,她用了熏香,大葱,辣椒之类的东西,才堪堪攒了这些泪。
她倒拿着泪水瓶,凑近时轻辞的眼睛,小心地将它倾倒在时轻辞的眼眶,等着看时轻辞的反应。
时轻辞并没有意识到何奈的动作,他在回答她的问题:“我每天见到的尽是花花绿绿,万紫千红,我才不要去温香阁。”他话音刚落,突然眼前落下一道白幕,将视野中的黑色所取代,他的睫毛颤了颤,眼前的事物渐渐地现出了轮廓。
蓝色的天空,褐色的土地,站在他旁边的姑娘,脸庞白皙,脖子上挂了一根大金项链,对着他调皮地笑。
他揪了揪何奈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突然之间将大金链子挂在了脖子上?活像土财主一般。”
何奈蹲在地上,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光泽,她抓住时轻辞的手,十指相扣:“这大金链子够不够璀璨?是不是能够让你一眼注意到我?”
她抬头仰望着他,阳光似乎都爬在了她脸上,没有了缤纷的光线干扰,简简单单的何奈,真是让他怀念。
他伸手将何奈抱在怀中,似叹息一般:“你是怎么办到的。”
“你变成猫咪,同我回到温香阁中,我就告诉你。”
姝禹正同郑渝在园子里采花,听到何奈同她打招呼,说自己要离开,她回头一看,被何奈怀中的猫吓了一跳,她道:“轻辞公子怎么又变回去了?”
何奈面上扬起了一阵得意,她没有解释原因,叮嘱姝禹道:“我带着新辞一同离开,那两只鸟儿近日来有些疲惫,姝禹,你多为他们做一些吃食。”
等何奈离开后,郑渝还没反应过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姝禹:“轻辞公子,是一只猫?”
姝禹不明白他为何是这个反应:“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郑渝哪里敢说,他自从见到了那条龙之后,以为轻辞公子的本体也会是威风凛凛的神物,比如说老虎啊,豹子啊,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本体会是弱小无害的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