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轻辞听着此消彼涨的尖叫声,对何奈的模仿能力叹为观止。
不过何奈在跟着冷宫里的人学了几声之后,便被时轻辞阻止了,时轻辞伸出两只爪子搭在何奈的脸上,将何奈的嘴巴挤成嘟嘟嘴:“城中有擅口技者,行至冷宫,闻声啼叫,遂应和,好似猿音在耳,恍惚见冷宫如深涧,百尺惊心动魄,观者叹为观止。”
何奈听了他的鬼话,咩了一声,拿出夜明珠来照路:“你竟然被一只小羊吓到了,小心掉入深渊啦。”
时轻辞淡笑一声,想起叔叔说起水行仙女的那些事,奈奈虽然没有与她相处,但两人性情蛮有相像之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爱这种话中有话的解密。
他带着的小孩,果真机灵过人。
冷宫里荒草疯长,绿叶丛林掩映中说不出的幽深,何奈知晓时轻辞一贯喜欢明媚鲜艳的东西,嫌弃地说:“猫咪真是变扭,望晴姐姐在宫中送了那么多宝冠,还是留不住一只山林小野兽。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变成人呢?我得提前为你准备漂亮衣服呀。”
说到化形,时轻辞倒不像从前那般焦灼,阴梦石本就是秽灵的容身之地,冷宫中人积怨已久,更是心性难平,滋生污秽,他虽然不喜这些东西,但待在这里,确实对修行大有裨益。
时轻辞想,这还真是神奇,他向来嗜好美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甘愿与这些东西和平相处。
何奈突然停住了脚步,侧着耳朵倾听:“冷宫里的是什么人?这语调变来变去,竟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难道只有她疯了吗?”
时轻辞眯着眼睛:“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世间并无痴疯的人,只是心情难免抑郁,与旁人发泄方式不同而已,待会你见到悦聘,千万不要当着她的面这样说。”
何奈退后:“痴傻疯癫,坦坦荡荡说出来又有何妨,我又无心歧视他们,不过我没想到乐嫔最终还是进了冷宫,她虽然有些傻,但容貌也是绝顶好看,皇上怎么不多怜香惜玉些呢。”
时轻辞侧着头,语调慵懒:“此悦聘非彼乐嫔。”
说话间,一人一兽已经走到了楼宇处。
刺耳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人一把拉开了门,她是从房间里跪着出来的,膝盖在地上摩挲,眼白翻着朝上看,她大声喊着:“是淑妃娘娘来了吗?小姐,您终于想起奴婢了。”
她爬在地上一路嗅着,连边上的花花草草也没放过,捧过一株花便喃喃着说“不是”,何奈不知道她在找些什么,时轻辞却是知道。他旁观着悦聘凭借着气味,找到了何奈的落脚之处。
她一把抱着何奈的腿,但并不敢实抱,只是将手臂环成一个圈,将何奈圈在里边,呜呜咽咽着说:“小姐,您是来接奴婢回去的吗?”
何奈冷漠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悦聘,凉凉出声道:“这才是所谓的悦聘?”没等时轻辞回答,自己便接上了下句:“是我太过想当然尔了。”
她弯腰,对近在咫尺的悦聘说:“你认错人了,真是难为你一直记着这味道了,我身上不过是沾了一缕,你的嗅觉如此敏锐,不过这味道在淑妃身上,也有五六年了吧,你可真是淑妃的旧时。”
悦聘不说话,眼泪嗒嗒嗒地流着:“是奴婢太过思念娘娘了,我能活着已是陛下法外开恩,哪敢奢求再回到娘娘身边呢。”
何奈微侧着头看向旁边:“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身边空无一人,他将人带过来,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人回到房里,悦聘趴在地上,明亮的烛光中,何奈更能清晰地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她与悦聘无主仆之分,但悦聘一直跪着行进,裤管空荡荡。
“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可以出入冷宫,身上还沾着淑妃娘娘的气息?”
“磨磨唧唧,聒噪。”
何奈出乎意料地在悦聘脸上甩了一巴掌,时轻辞听到清脆的巴掌声也是一惊。
“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在淑妃身边惺惺作态便也罢了,在我面前还敢玩主仆情深的戏码?”
悦聘的一双盲眼里尽是凄惶,她颤抖着说:“姑娘,姑娘是皇上身边的人。姑娘您回去告诉皇上,奴婢至死也不会在淑妃娘娘身边出现,谢皇上留下奴婢这一条命。”
“皇上如今最后悔的,怕就是留下了你这一条命。悦聘姑娘当年做下的好事,以为淑妃娘娘不知情,便可以安然无恙了吗?“何奈一边说着,一边从脑海中搜罗着反派台词。她才无心处理别人的感情事,只是反派台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般。
“我错了,”悦聘跪在地上,本来凄楚可怜的面容如今更是将悲伤演绎了十足十:“奴婢这些年受的惩罚还不够多吗?”
她以头抢地,共撞了三下,每撞一下地面就咚咚作响,然而在三个响头过后,悦聘竟然站起来了。
断腿竟是伪装?
悦聘先前的柔弱一扫而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有什么错?我一心想让淑妃娘娘往上爬,我有什么错?”她激动地吼着
何奈心中不解,宫中只要时间待得久了,自然会升职,淑妃出声名门望族,根本不必汲汲营营往上爬,身世摆在那里,没人敢小觑。
“你没有错,难道是淑妃有错吗?”
“小姐自然是不会犯错的,小姐永远都不会犯错。”
悦聘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这宫中哪里有什么狗屁爱情,娘娘天真好骗,一心都挂在皇上身上,连入宫的初衷都忘了,只想着花前月下,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怪那狗皇帝诱惑了小姐。”
悦聘一惊一乍地扑到何奈眼前:“小姐如今当皇后了吗?没有吧,没有我,只凭那两个笨丫鬟,小姐怎么能一飞冲天呢?小姐只要甩开狗皇帝的诱惑,再有我在她身边,别说贵妃,就连六宫之首的位置也唾手可得。”
何奈这才知道为何白日里皇上跟淑妃讲话那般阴阳怪气,而淑妃总是不着痕迹地消除话柄。
都是这自作多情的丫头。
悦聘做了一个将东西戴在头上的假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凤冠,你知道皇后的凤冠有多贵重吗?尚在府里时,夫人便一直旁敲侧击,要我们看着小姐,以助她在后宫打开局面,莫要被人笑话了去。老爷出声寒门,在朝为官像有一把利刃悬在头上,指不定皇上那天不高兴便撤了老爷的职,荣华富贵转眼成空。”
悦聘凑到何奈跟前:“你们这些孩子不懂,只有封爵世袭才是万世永昌的保证。沉迷于谈情说爱,不问家族事怎么行呢?男人的嘴,口蜜腹剑,只有家族鼎盛小姐才会圣宠不衰。”
何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悦聘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到重点,她也没耐心听悦聘絮叨:“你当年做了些什么事?让人不敢在淑妃面前提你的名字?”
悦聘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终究还是做对了一回事。他们离心,真是再好不过了。”
问她是什么,她又不说,真是顽固。
而且不知是她说的哪个字戳到了悦聘,她竟然一个人手舞足蹈起来。
何奈嘲讽地看了时轻辞一眼:“哎,你怎么又回来了?这么寻常的舞姿,你贪图享乐不至于这点苍蝇腿都忍不住想看吧。我们走吧。”
梦貘兽摇头:“你仔细听听悦聘唱的曲,这才是我今日叫你来的原因。后宫之事,哪里需要你我操心。”
何奈留神听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们的音色不同,怎么唱歌的声音竟然如出一辙?而且看悦聘的唇形,显然与声音不同步。”何奈大吃一惊:“我曾经听闻有人见旁人貌美,便将她脸上的皮撕了下来敷在自己脸上,以装扮成那人,难道也会有人觉得旁人的声音好听从而偷声音吗?可是这,这声音是如何保存至今的?”
时轻辞也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这里实在诡异至极,奈奈,我们得加快行动赶快从这里出去了。”
他说的是阴梦石,何奈以为是皇宫,虽然想法不同,两人的行动倒是一致。
时轻辞所说的加快行动,在何奈这里简直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展。
她的书稿完成了大半,本来再有几天就可以结稿,时轻辞甚至设法让她睡梦中的书稿也变成了书页的内容,等何奈醒来,发现自己夜里做的梦成了真,不知道有多么惊讶。
何奈给这本书起名为《无可奈何花落去》,时光流逝,美人迟暮,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一件事,何奈在这本书中详细地记载了自己这些年来调制化妆美容药物的心得,将自己所知的药方一一尽写,然后把这本书交给了淑妃,淑妃如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