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将这本书拿给冯玉看,冯玉觉得书中的内容艰深晦涩,超出了自己所知的范围。
他虽然水平麻麻,但对药理并不是一无所知,同样的一种药膏,奈医师不过是换了其中的几味药材,效果比他之前组合更佳。
不过他自小在市井摸爬滚打,也明白了不少生存法则。他目前能有这样的机遇全部仰赖于淑妃,眼前的利益他自然不愿拱手于人。
他装作灰心失望的模样,跪在地上哭诉:“娘娘不知,做我们这行的,有些规矩不能破,谁的秘方便是谁的,这祖传的手艺一旦被别人窃取了去,便是灭顶之灾。娘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您不妨拿出我之前的《贵妃起居注》对比,这本《无可奈何花落去》大量抄袭了微臣的篇幅。”
他倒是先倒打一耙,他跪着,何奈站着,脚正好落在冯玉眼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两副药方效果如何,一试便知,先生这话说得真是外行,方无所固,能够见效就好。先生如此质疑我抄袭,不如我们就此比试比试,哪种方子见效快?”
冯玉冷嗤道:“姑娘有了前人做基,不费吹灰之力,比我这呕心沥血研究数十载的方子不知高明了多少。”
何奈却长声笑道:“先生天资有限,再有十年八载,也是如今的水平,这样的庸方不值一提。”
冯玉气急败坏:“你……姑娘剽窃我的方子,还如此厚颜无耻。”
何奈气定神闲:“谁抄袭谁,先生心里有数。对了,与先生相识以来,我不曾完整地自我介绍过,何奈,温香阁化妆师,我在永清城中也颇有名声,先生应当听过。”
冯玉脸色大变,知晓自己碰上了硬茬,暗恼自己之前不把何奈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寻常医女,只是如今的局面他已经骑虎难下,勉强缓和了面容:“姑娘说了,方子本身无高低,在下认为没有比试的必要,方子无用不见得便是不好,只是不适合而已。”
“但何奈认为,对症下药才是根本,没有一副方子所到之处药到病除。先生若是连对症下药这点眼力见也没有,说自己是前朝御医后人,真是让人难以信服。”
两人言语针锋相对,淑妃摆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绷直了手背看细腻的纹路:“两位都是本宫的贵客,既然有了分歧,本宫也不徇私,不妨二位照着行内的规矩来,看谁更胜一筹?”
何奈不置可否:“我艺高人胆大,自然问心无愧,就看冯太医敢不敢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
冯玉有些慌张:“任谁在姑娘面前不得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是小人从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可是剽窃别人方子的事传出去,何奈在永清城还怎么立足?冯太医,今日这场比试,输赢无所谓,何奈只是要自己清清白白的名声而已。”
两人的方子相差无几,只是其中几道药材略有不同而已。但养颜非一日之功,这要怎么比试?
淑妃揉揉自己的脸颊:“近日用了太真面膜,甚感皮肤柔嫩,我见奈医师书中也有这个方子,不如你们就此比试?依我看呐,面膜无非是从吸收方面来考虑,这倒也好比较?”
何奈技艺卓绝,比试什么都无所谓。冯玉听淑妃说自己使用感良好,心中有了些底气,便也应下。
冯玉一贯要的是上好的珍珠,白玉、人参,他用的是传统粉碎法,在纱布中包入这些物品,加入豆腐,同水共煮一个时辰,接着取出豆腐,烘干之后多次研磨,直到粉质细腻,便算完成了。
何奈用的是水飞法,将物品放在乳钵中,注水研磨,磨成糊状之后再加水,静置沉淀,将悬浮物取出,继续对沉淀物进行上述的动作,如此反复,直到粉末研细。
研磨程序完成之后,冯玉直接用温水将粉末过了一遍,何奈却加入了藕粉调和。
等二人成品已好,围香唤来两位宫女,分别将他们所制的太真面膜涂抹在脸上,随之找来干净的白鸭毛,宫女俯身接触鸭毛。
冯玉之前信心满满,藕粉性粘,何奈手下的太真面膜吸收一定不好,然而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使用了何奈面膜的宫女脸上只寥寥沾了一些鸭毛,而用了他所制面膜的宫女,鸭毛满脸皆是。冯玉脸色当下变得铁青。
何奈却自言自语道:“粉其实还可以再研细一些的。”
围香看着两人,得意地报出结果:“这一局,奈姑娘胜出。”
冯玉还在为自己辩解:“娘娘都说用了我所制的面膜效果很好,这,这一定是两位宫人肤质不同的缘故。”
围香掩着帕子笑道:“哎呀,忘记告诉冯太医了,娘娘所用的太真面膜,可是奈姑娘调制的呢。”
冯玉白着脸,若是他还不知道今日比试的意图,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他当前所为,不过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然而淑妃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有些摸不清楚头脑。
“冯太医身在杏林世家,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得轻易更改,奈姑娘虽然更胜一筹,但冯太医也不差,《冯贵妃起居注》一直传到冯太医手上,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宫妃的面造假,既是如此,不如本宫承认自己资质平平罢了。不过本宫也只承认自己不如冯贵妃。”
冯玉这才想起自己的杀手锏是那本《冯贵妃起居注》,只要淑妃对那本书的可信度深信不疑,纵使自己技艺比不上何奈,他也能在淑妃跟前有一席立足之地。他谦逊道:“小人实在汗颜,书到手后一直固步自封,学艺不精,辱没了先人的名声,今日与姑娘比试一番实在大有裨益。不过小人想,娘娘见多识广,自然也看了出来,那本书不过是拓本,真迹贵重,小人不敢轻易拿出。”
何奈漫不经心:“冯太医不妨把自己的看家功夫都使出来,前人手册固然贵重,但摊上一个欺世盗名的后人,也是可惜。”
围香在一旁附和笑道:“奈姑娘这话虽不好听,但也有几分道理,入了这手艺行,哪有一直吃老本的道理?冯太医不妨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冯玉看淑妃似笑非笑,心中七上八下,但眼下不能露馅,他笑道:“姑娘所言极是,只是小人有一个同伴,先前试验药膏时,多是根据她的状态来调整,如今换了别人,甚觉不大趁手。”
“好说,咱们早就把小桔姑娘请进了宫里,就在旁边的殿里,这就派人把她叫到这边来。”
第二场是围香定题。
围香突然将晚墨额前的刘海掀开:“晚墨向来肤如凝脂,光洁无瑕,近来不知为何,额前老是生痘,我见小桔姑娘下巴处也有痘,这第二场,不如你们就祛痘来比试?”
晚墨也不恼,任着围香捉弄,好脾气地说:“这痘说不上有多么困扰,只是一直往出冒,能尽除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何奈近距离看了晚墨额头的痘,她额头湿润,原先擦上去的粉因为围香手上的动作而晕开不少,痘痘触之坚硬,像是白净的墙壁兀得凸起了一块,不过片刻何奈便有了主意。
何奈这次取材也很简单,只要了一些牡丹皮、绿豆粉、知母、薄荷,冯玉一边报着自己所需的药材,一边看着何奈已经动手研磨,心里止不住地犯嘀咕,牡丹祛痘方虽然有效,却不如莹肌如玉散,他这些年来能够打开名声,也多是凭借手上的莹肌如玉散,而这方子对小桔向来行之有效,何奈学识不浅,怎么会用那么寻常的方子?
相比何奈,他这边所需的药材就很多了,绿豆粉、白芷、白芨、白蔹、白僵蚕、白附子、天花粉、甘松、香茅、山柰,防风、皂角、零陵香、藁本,其中还有一些价值不菲。不过方法倒是简单,将全部材料研成细末,用时倒入水中,化开便可洗脸。
何奈研完粉之后便停住了动作,唤来晚墨,同晚墨耳语了几句,晚墨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淑妃也凑过来听了会,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淑妃与晚墨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饶是冯玉在这么多年奔波的过程中看多了美人素颜,也忍不住为淑妃的容貌惊上一惊。
上妆时的淑妃艳丽夺目,而今卸妆之后,皮肤白皙,五官明艳,脖颈修长如天鹅,与晚墨同行时也有一种高贵风采,即使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时候,依旧能把整个池塘的焦点聚集在自己身上。
不愧能在后宫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
晚墨羞怯地接过何奈的粉末,在莹白的瓷碗中打入鸡蛋清,加入粉末之后调匀,围香见晚墨行事磨蹭,打趣了几句,帮着她把糊状物质涂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