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笑着摸摸何奈的头:“让她说出这番话来已属不易,何必拆穿她?我从前见过这幅画多次,从未想过,皇上竟然是因为这么一幅画宠爱起了皇后,那日皇上来我宫里,本打算作画,我不过提议皇上临摹皇后宫里的这幅,皇上竟然生气了?真是令人费解。也对,这毕竟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何奈想,她当初以为是淑妃后颈疤痕消去,因为某些禁忌惹恼了皇上。没想到问题却出在了一幅画上。
“那悦聘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我误会望晴妹妹有心争皇后的位置,买通了悦聘,探听望晴妹妹的底细,悦聘说淑妃后颈的伤疤是不想入宫所致,皇上与望晴妹妹失和,便是因为我从中借题发挥。后来等望晴妹妹失宠,我又让悦聘设计淑妃妹妹,造成望晴妹妹有意勾结外戚,坐上后位的假象。若非皇上圣明,我如今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悦聘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牺牲品,她为我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想把我拉下去也是真的下了狠手,若是没有皇后的最后一把推手,悦聘在冷宫中装瞎扮瘸,倒也能再活上好些时候。 皇后姐姐,我说的对吗?你如今口口声声的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妹妹,我……”
“皇后姐姐如今哪来这么大的脸指望我能以德报怨呢?你如今苦口婆心,特意还把奈奈叫来,目的并不止于此,还抱着奈奈为你医治的一线希望呢吧。妹妹也告诉姐姐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后姐姐今后好自为之。”
她们出来的时候,见一个道士匆匆闪进了偏殿,何奈扫了一眼,当下便跟记忆中的人对上号了号,关于淑妃的一切已经全部清楚。
前世致淑妃吃了过多养颜丹而暴毙的人,正是这位道士,而将这位道长介绍给淑妃的人,也正是皇后,没想到现实中是皇后自食恶果。
皇后有疾的事情渐渐传了出来,虽然大家没有摆在明面上来说,但私下里都在讨论,皇后怕是命不久矣了。
皇上每次来甘露殿的时候,都面有郁色,淑妃一反常态地当起了解语花的角色,劝皇上多去看看皇后,有一次,皇上震怒:“你们一个个都让朕去看望皇后,是觉得皇后真的活不长了吗?”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六宫雨露均沾,待谁都是温和有情的模样,几次变了神色都是因为皇后。
淑妃也懒得奉陪:“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难不成你还能搜罗到名医为皇后抢救一番?”
这么一番顶撞,皇上至多可能让她禁足三两天,日后有事想起了她,还是会来甘露殿中。淑妃摸清楚了皇上的脾性,也浑不在意自己会惹怒他。
不料皇上前一日才让她禁足,第二日便来到了甘露殿,娃娃脸上愁眉紧锁。总管手上还捧着一副卷轴。
“原谅臣妾不能向皇上行礼,这个圈圈实在是小,臣妾若是跪下去,膝盖便会超出圈外,可不是违抗了皇上禁足的命令吗?”
淑妃站在用彩练围成的小圈中,圈子刚好能够放下两只脚,这不过是淑妃听闻皇上过来,晚墨匆匆解了衣服上的束腰,围在地上,作“画地为牢。”
皇上见淑妃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忽地升起了一些歉意。
“皇后都同朕说了,清宁宫里的那副紫妆美人图,是爱妃所作。”
淑妃目光在那副卷轴上扫过:“毕竟段巧笑已经入土了这么多年,皇后姐姐再将它挂在房里,总归是有些害怕,这幅画不知为何皇上还专程拿了过来,臣妾当时画技拙劣,如今也是瞧不上的,不妨扔了它。”
皇上过来抱住淑妃:“朕从前一直以为是皇后,前些日子还因为这幅画而凶你,爱妃……”
淑妃没有同往常一般回抱皇上,她身子僵直:“臣妾倒是好奇,不过是一幅寻常画,皇上为何如此痴迷?是何人所作,有这般重要吗?”
这也是困扰淑妃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何奈见皇上眉梢一挑,知道他不会说什么真话,偷偷溜了出去,新辞正坐在秋千架上,见何奈过来,让出一块位置。
何奈从脑海中搜罗着一个人为何对一幅画情有独钟的例子,说着自己的猜测:“因为紫妆女子饱含爱意的眼神吗,可是宫里哪个妃子看皇上的眼神不是深情款款?那幅画技巧高超,皇上是爱画之人?可皇上平日里也没有表现出醉心此道的样子?皇上处处留情,在众位嫔妃面前都表现得完美无缺,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皇上所爱,那幅画到底是因何打动了皇上?”
新辞直接丢给何奈一个泡泡球:“知晓你好奇,这是我从别处借来的梦境。”他微微抬头,眯着眼晒太阳,何奈注意到了他线条单薄流畅的下颌,忍不住道:“越看越觉得眉清目秀,新辞,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变成人了呀。”
新辞闻言却是一阵懊恼,一想到林檎眠他便觉得头疼。
林檎眠生前曾经有幸窥得了一点天机,对于阴梦石也颇有些了解,加之林檎眠又是河洛先生的好友,时轻辞便也与他结交。
但没过几日,时轻辞便发现林檎眠此人,简直太黏人了,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就连他在河洛先生为他造的幻境中休息时,林檎眠也要守在门外。
他向来不喜欢跟踪窥视的目光,但林檎眠不知为何,总是有办法能够找到他。他考虑到是之前自己去监牢从而引来的一段孽债,认为林檎眠只是喜欢梦貘兽的皮相,他对阴梦石的规矩一清二楚,便用幻像变出了一副人样。
然而这皮相与他想象中却不同,非五旬老人,反而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林檎眠那边暂时解决了,但何奈这里……
他敲了敲何奈的头:“历劫之后才能化形,哪有那么早?”
何奈想了想,歪着头道:“历劫的时候,天雷劈下来,若是失败了,你会不会变成烤梦貘兽呀?不过梦貘兽长得同大猫似的,肉也应当是酸的,没人会去吃,我到时拿个麻袋,把你装回来,每日给你泡药浴养皮毛,等下次再历劫。”
哥哥们都说化形之后带他去花天酒地,长辈们也在说化形之后的诸多好处,他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化形失败会如何,听了何奈的话他笑道:“梦貘兽也是仙体,若是真历劫失败,少不得生灵觊觎,奈奈你到时候可以早些带我回来。”
何奈怕新辞掉下去,一手揽着他,一手拿着梦境看。
皇后在拿到淑妃的紫妆美人图之后,并不仅仅是把画挂起来那般简单。
她让人专门做了画上女子的服饰,让婢女为她临摹妆容,但紫粉的配方已经失传已久,宫中虽有制衣用的紫色染料,但皇后担忧染料敷在脸上难以卸妆,经过多方打听,最后却是在道士那里得到了紫色配方。
民间也不乏招摇撞骗的道士,道士们在制作假玉时,也烧制出了紫玉,对于他们来说,研制紫粉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道士无意中还提了一句:紫气为帝王之气,相传始皇在修建秦兵马俑的时候,为了彰显帝王威严,曾下令让能工巧匠烧制紫色俑坯。
紫妆对于天子来说无非是一时的新鲜,但是若是能够烧制出如兵马俑一般的紫俑,这才是真正能够讨皇上欢心的东西。
而皇后也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也终于找到了这个方子。
何奈看完之后感叹道:“怪不得皇上待皇后比别人多了几分用心,皇后心机真是非常人能比。不过紫粉制起来很容易的,在寻常的妆粉中加入葵花籽的汁液制成便能制成,不过照梦境中皇后的行为,怕是最后也能用紫色讨好皇上,走到烧制紫俑的路上。”
她再回到甘露殿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淑妃坐在妆镜前,正整理仪容。
“他说皇后当时面上涂了紫妆,皇后本身也不是倾国容颜,化了紫妆之后甚至不如往常好看,可能是当时看多了美色,被皇后的一片赤诚真心所打动。这样听来,他看重的也非那幅画,而是皇后这个人啊,”淑妃笑着:“我原以为他多情却又无情,没想到他还是存了一分真情。”
何奈想了想,道:“娘娘要不要同我去一个地方?”
淑妃换了一身粗布麻裙,扮成寻常宫人的模样,跟着何奈出了宫。
她看着巍峨壮观的石碑,疑惑地问道:“这是皇陵,奈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何奈一推墓门,刚竣工不久的帝王陵从里面打开:“娘娘待会便知道了。”
墓道深深,一路上的机关何奈巧施法术,一一破解,两人走起来倒也容易许多。
走到墓室,淑妃本以为是帝后同陵,没想到这里只有一个墓室。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淑妃也看见了那些紫色的兵马俑。在幽深的地下,怒目圆睁,威严而又瘆人。
何奈解释道:“皇后当时并不仅仅是扮了紫妆,更是将紫俑的配方交给了皇上。”
淑妃笑出声:“他这个人到底如何,我好像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以前爱思来想去,我大抵还是有些意难平。”
淑妃环视着这里的紫俑,她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突然回头,娇笑着问何奈:“奈奈,你看我这模样,猜我如今是几岁?”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淑妃咯咯地笑着转回头去,从何奈面前消失。
何奈慢悠悠地从陵墓中走出去,小声念着那首诗:
江南三月听莺天,买酒莫论钱。晚笋余花,绿阴青子,春老夕阳前。
欲寻旧梦前溪去,过了柳三眠。桑径人稀,吴蚕才动,寒倚一梯烟。
新辞正在陵墓外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