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何奈自嘲自谦,刘贵人的小人心性显然上不得台面,姚贵妃有求于何奈,心中也对刘贵人生出些微辞:“医者无贫贱,患者无富贵,刘贵人虽然出自于小门小户,是旧家做派,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平日里还是多识些道理为好。”
淑妃脸上也没了笑意:“刘贵人参加选秀之时,尚宫是怎么教导的,怎么连这些简单的规矩都不懂?”
何奈也欲在眼前的局面上再添把柴火,她眼中蓄起泪水,目光盈盈:“舞乐坊与青楼不同,温香阁中的姑娘清清白白,被人污成这个样子,女儿家最看重名声,何奈今日也不活了。”
她作势就要往湖里跳。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眼红淑妃得了何奈这妙人,宝贝着不放手。有与姚贵妃一般,想用怀柔策略向淑妃借何奈一用的人,也有如刘贵妃这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哪个真正想把何奈逼上绝路?
眼看着何奈就要跳湖,周围的人纷纷拉住何奈:“姑娘,这可使不得。”
淑妃将何奈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奈奈别怕,哪些人在污蔑你,望晴姐姐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淑妃对这小医师,竟然用上了闺名?听到淑妃此言的众人神情各异,刘贵人心底也有些发慌。
姚贵妃见状劝道:“姑娘家的清誉最为重要,本宫若是再听到这话,也绝不善罢甘休。”
淑妃面向众人,倨傲地吐字:“宫里选秀,最为看重秀女的才学品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
刘贵人听了淑妃这一通嘲讽,压不住火气:“本宫可是堂堂正正的贵人。”
她这话说得实在不聪明,如淑妃、皇后、姚贵妃等人都是皇室直接礼聘,与后来选秀时用来填充后宫的秀女可不一样。
她这话一出口,自己也及时明白过来,说这句话简直是在自找麻烦。然而已经覆水难收。
淑妃哂笑:“不如就让皇后来教教贵人,这堂堂正正四个字该怎么写。”
这是要让皇后来主持公道的意思,刘贵人气不过淑妃言语间对一个下人三番四次的维护:“不过是个娼妓,皇后娘娘当初就应该把这人赶出宫。”
淑妃眼尾余光早就注意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现在的时机刚刚好。
“既然皇后姐姐宫里来人了,还烦请嬷嬷将此事如实禀报皇后,我甘露殿中的人,怎能平白受了委屈。”
嬷嬷讨好地笑道:“皇后娘娘命奴婢过来请淑妃娘娘过去,刚巧在这儿碰上了,刘贵人真是胆大包天,您可知冲撞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责?”
何奈一个激灵,朝廷命官?她看向淑妃,淑妃抚抚鼻子,似乎也有些意外。她是向皇上提过给何奈一官半职,但皇上当时并未答应,眼下是什么情况?
不管身后一地的闲言碎语,当事几人来到清宁宫。
淑妃与何奈一进门,便被请到了皇后的寝殿,而迎接刘贵人的,却是板着一张脸的尚宫。
皇后在榻上,以床帐作挡,何奈看不清楚皇后如今的模样。
但这般欲盖弥彰,淑妃多少也能猜到一番皇后脸上的境况,她大笑道:“皇后这是怎么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她也不在乎那一点规矩,走到床前将帐子扯了下来,皇后依旧以背示人。
皇后今日戴了那顶六龙三凤冠,三龙翼然临于冠顶,冠后三龙飞腾,珠宝金翠色泽艳丽,淑妃的角度看不见所谓的三凤。皇后与众妃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皆是皇上的附属品而已。
皇后苦笑道:“就知道一张帐子拦不住望晴妹妹,望晴妹妹,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我还以为有生之年,是不会从姐姐嘴里听到这句话呢。”淑妃跪坐到榻上,在凤冠的的翠云、翠叶、珠花一一抚摸过:“姐姐当年,就是因为这顶凤冠,踩着妹妹上位吗?这凤冠姐姐戴在头上的感觉如何?”
“当年是我利欲熏心,无端误会了妹妹,害了妹妹,也害了悦聘。”
“悦聘已经死了,姐姐现在是容不下我,想要将望晴送下去陪悦聘吗?”
“奕升才过满月,妹妹也知我这些年子嗣艰难,有多么宝贝奕升。御医说我时日无多,不知妹妹可否接过奕升代为抚养?”
“因为我不会有孩子,所以你便认为我会对奕升视如己出吗?皇后姐姐的算盘打得真是好,到了这般地步,也想着把麻烦留给我。”
“就当是姐姐赔给你一个孩子,日后你怎么教导他都随你,他日后恨起我这个生母,妹妹想起来也能如愿一些。”
“真是好笑,我如今在宫中地位不低,辛家又如日中天,哪里还需要母凭子贵?姐姐恶有恶报,生死两消,我自然不会将死人记在心上。”
淑妃从榻上下来,在银盘里净过手:“将死之人的地方,待起来真是晦气,奈奈我们该走了。”
皇后叫住淑妃:“我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奈姑娘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朝廷女官,妹妹还有什么要求,姐姐一并可以做到。”
淑妃脚步一顿,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刘贵人虽然出言不逊,但管教管教便算了,姐姐向来心狠手辣,可千万不要下了重手,死前还为自己造一笔业障。”
皇后突然转过身来,跪在地上:“我要怎么做,妹妹才能原谅我?”
淑妃不为未动:“我与姐姐之间谈不上原谅与否,当年的事情说白了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明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如今还不能释然吗?”
淑妃怜悯地看了眼皇后肿胀成发面馒头的脸:“奈奈就在我宫里,是你非要同我较劲,找来了旁人,落得如今下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姐姐心机非我能比,若是姐姐倒打一耙,我真是百口莫辩。”
“御医说我已经回天乏术,妹妹,我可怎么办呢,奕升那么小,我还不想死。”
她们的对话真如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意思,何奈早已经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就坐。
“你不想死,却想着别人死呢。”何奈看到皇后挂在墙上的画:“皇后娘娘这作画的笔触,同淑妃如出一辙,二位曾经是同门吗?”
淑妃趾高气扬地看了皇后一眼:“谁能想到皇后多才多艺,母仪天下,背地里却是拿着旁人的画来讨好皇上呢?”
“这幅画是您当时画给皇上的吗?”
淑妃站在那幅画前,画其实不过是一幅寻常的美人图,唯一有些特殊的是女子化了紫妆。
紫妆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由魏文帝宠妃段巧笑首创,今时今日已经少有人在面上作紫妆,非美人不可驾驭。她当时为了讨皇上欢心,曾打算用紫粉敷面,寻了很多有关于段巧笑的记载,作了这张画。认清皇上所爱之人非她一人之后,便觉徒劳,遂放弃。
紫色华贵,向来是天子之色。
“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前些年是真心喜欢皇上的,你看了历朝皇帝的画像,便知道入宫能够嫁给一位这么年轻英俊的帝王,已属美满,加之还有宫外的一面之缘,他模样长得合我心意,会武功,又知情识趣,也算是我的意中人?”
“他身边有皇后这么一位贤内助。皇后年岁较大,早我几年入宫,位份坐得高,虽然一贯不受宠,但当时隐隐已有六宫之首的势头。”
“宫里规矩多,皇上也没有对我多做要求,这位姐姐却不一样了,时常来找我谈心,对我嘘寒问暖,推心置腹,见我不识礼数,只叹我好命,说在我之前可从来没有人有这般待遇。及至后来,皇上新鲜劲头一过,我也落宠,皇后又是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说皇上性喜温柔淑女,让我识大体,我也将繁文缛节学了一个遍,我可是要对姐姐感恩戴德呢。”
“皇后能做到皇后的位置,后宫一片祥和,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何奈感叹了一句:“皇后真是心机深沉。”
淑妃嗤嗤笑了出来:“更深沉的还在后边呢,皇后姐姐,你既然觉得对不住我,不妨具体说说,看我是不是错怪了你。对不住不过是泛泛之语,若不指明,妹妹怎么能够知道姐姐的想法呢。”
皇后张张嘴,又闭了回去,顿了片刻,才又重新开口。
“望晴妹妹当时做了这幅画,正打算撕掉,我恰好看见,便捡了回来,重新裱好,拿回了清宁宫,皇上来时见着了那幅画,龙心大悦,以为是我作的,我想到望晴妹妹不喜欢这幅画,当时便没有解释,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久而久之,我也便忘记了。此一事,是我对不起望晴妹妹。”
“这幅画挂在这么醒目的位置,看上去也是经过多次托裱,皇后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