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在瞎说什么,不考科举,当西席能有什么出息,你明天就给我安心地坐在这儿看策论,到时给我去上京赶考。”
等父亲离开后,林檎眠唉声叹气,家中祖上的基业就是经商,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在最末等,就连父亲自己有时都瞧不起自己的商人身份,他翻开四书五经,只看了一眼便觉头疼。
娘亲不一会也走了进来,为他端来了补汤:“你夜里苦读,诸多劳累。来补补身子吧。”
林檎眠将补汤放到一旁,推脱说自己待会就喝,等母亲离开后,他在箱箧中塞了几本书进去,又寻了几件衣服,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离开了家,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封信,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要外出游学。
何奈问林檎眠:“你知道你离开以后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檎眠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儿子不告而别,母亲埋怨丈夫将儿子逼得太死,就算不当官,祖上的基业也足够儿子衣食无忧,而父亲觉得是母亲的娇惯让林檎眠变成了这副样子,两人争吵过后派人出去寻儿子,但一直都没有结果,后来再传来音讯时,是说儿子在永清城犯了事,要被处斩,此时的老夫妇已经上了年纪,散了家财费尽心思去找儿子,儿子一句他如今已经四大皆空将他们堵了回去,无情无义,老夫妇回家之后,渐渐也死了这条心,从亲朋中过继了一个乖巧的孩子,养老送终。
老夫妇的镜像已至尽头,林檎眠看着那两座孤零零的坟墓,眼中情绪淌过,令人不好分辨。
何奈见好就收,没有在此时打击他。
等出了镜像之后,何奈道:“你在人间活了三十五载,剩下的镜像慢慢看,天色不早了,我要去歇息了。你,出门,右拐,往前走,看见那放了四个纸扎小人的地方,就是你的住所。”说完之后何奈去书房看纸鸢,留林檎眠一个人在外边,也不管他此时心中是如何想法。
纸鸢的笔触稚嫩,但下笔却颇见力道,听到何奈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你与西席先生之间有恩怨?”
“是他之前不懂事,小肚鸡肠惹了我,没什么大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他计较。你画的是什么图案?”何奈只看到一个轮廓,上边并没有什么线条,空无一物。
姝禹蹦蹦跳跳着走了进来,看到纸鸢的画拍拍手说:“纸鸢画的纸鸢可真好看,在纸上就像要飞起来了一样。郑渝白天在路上买了几只纸鸢,明天我们去放纸鸢吧?”
何奈看到纸鸢的眼眸中多了神采。
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何奈又不由地想到自身,小何奈与她如果真的是那具婴灵所产生,那她们究竟是多大呢?还有叔叔已经带着新辞离开了半月有余,新辞现在怎么样,安然度过天劫了吗?
她又难得失神。
第二天,他们一行人结伴去放风筝,姝禹自然是同郑渝一同走着,纸鸢拿着一只风筝,脚步轻快,林檎眠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并未一同前来。
姝禹不会放风筝,郑渝将风筝放起来之后,把线交到了姝禹手中,姝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也不动作,也不奔跑,只是看着翱翔于天际的风筝出神。
纸鸢却是熟练许多。
她斜拿着风筝,在草地上跑了起来,一路跑一路回头,目送着风筝飞到了天上,何奈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觉有些被受到感染,拿起那只素色的纸鸢,也学着纸鸢的样子一边奔跑一边放风筝,才跑出了几步,风筝就落到了地上,尝试了几次也是这样。
“何奈,你逆风啦。”纸鸢此时已经跑出了很远,见何奈还蹲在地上,朝着她喊道:“你换一个方向,感受到了冲劲的时候松开手,放线,等着风筝飞上去。”
何奈照做,风筝果然飞了起来。她今日也生出了一些孩童气性,她们两个的风筝你争我赶,比谁飞得更高更远一些。
姝禹只是将线抓在了手里,一直未见动作:“小道长,你修仙是为了什么,为了成仙吗?”
“我自小在道观长大,师父说修行是为了静心明事,我修行,你也知道的,如那位车夫所说,能谋生路便是了。只是我资质驽钝,看不见那些所谓的魂灵,也无法做法事,如今还在修行,大约是为了入世。师父总说我没有悟性,我约莫也真的没有成仙的大智慧。”
姝禹将风筝线递到郑渝手里:“还给你。”
“怎么了,是不好玩吗?”
“小道长,我们今后还是不要见面为好。”她说书中的戏文上了瘾,原作中的对白是小道长说修仙是为了得道,姝禹却自顾自地接上了台词。
小道士只顾着同姝禹说话,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拿着风筝,等到风筝挂在了树上,才想起来。
小道长爬到树上去捡风筝,拿到了风筝正要下树,道袍却挂在了树枝上,他脚下一滑,就要从树上坠落。
姝禹急忙跑到树下接住他,她本身是没有痛觉的,此时学着戏文中的样子呲了一下牙。
小道长从她怀里下来着地:“姝禹,你没事吧。”
“你无事便好。”
这天往回走的时候,何奈与纸鸢两人犹未尽兴,竟然斗起嘴来。
“我的风筝飞得比你高。”
“明明是我的风筝飞得高,我在天上逗留的时间要比你的长。”
“你中途还挂在了树上。”
“你的掉到了水里。”
姝禹听着她们两个拌嘴,将视线转到何奈身上,惊讶地在何奈身上又发现了那种变化,转瞬即逝。
等回到了家里,林檎眠已经等在了那儿,摆好了笔墨,纸鸢对着何奈做了一个鬼脸,将风筝递给姝禹,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听着林檎眠的指导。
何奈回到房里,悻悻地说:“姝禹,明天我要一个更大的风筝。”
姝禹指着何奈的眼睛:“奈奈,你方才与纸鸢斗嘴的时候,眼睛一瞬间又变成了那种圆圆的眼睛。”
何奈一愣:“这是为什么?”
“这两次你有什么异样的感受吗?”
何奈想了想,之前她全神贯注以自身的灵力为那棵树注入生机,这次与纸鸢斗嘴的时候因为还没有从兴奋中缓过神来,这两次的共同点,是她忘我吗?她有些心惊,难道小何奈也在对这具身体虎视眈眈?寻着她忘我的机会想要取而代之?
她们所谓的融合,是一个将另一个吸收吗?
何奈想到这儿,又转移了话题:“我见你回来的时候不怎么同郑渝说话,你们吵架了吗?”
姝禹用手将脸拉了下来:“那本书没了后续,我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何奈老早就发现姝禹的词汇量突飞猛进,怀疑是河洛先生额外给她补了课,现在发现,姝禹只是对着她话语逻辑皆是正常,对上别人又是不知从那些书里吃来的句子。
何奈只好说:“我见你最近看的书还有一本《道门修行录》,不如换一本书来同他相处?”何奈没看过那本书,见了名字觉得那本书应该是在讲道门知识,姝禹同郑渝讲道法,应该不至于太过离谱。
姝禹早上做好饭菜之后就提着饭盒出了门。
林檎眠到了这里,继续教纸鸢作画。纸鸢看着何奈放在地上的那个素净的风筝,问林檎眠能否在上边绘色。何奈也没什么所谓。
纸鸢主要是在上边描了一个轮廓,接着往里边上色,她上色依旧粗暴,直接将红色的丹青泼了上去,用毛笔匀开。
林檎眠道:“你还真是偏爱红色。”
哪里是偏爱红色,不过是过往的记忆中,红色弥漫,占据了她很多年的噩梦,到如今,成了习惯。
何奈过去握住纸鸢的手,帮着她一道涂风筝:“今儿你若是将这个风筝放高,我们昨日就算打了平手,是这只风筝,它只能飞那么高。”
纸鸢顿了顿,回头问林檎眠:“先生今日要一同去放风筝吗?”
林檎眠装模作样地板起了脸:“你这几天总是贪玩,不行,今日必须把功课学完了才能出去。”
何奈笑道:“先生可要早些放学。”
等涂完了风筝,纸鸢将它放在一边,等上边的墨迹干涸,何奈近来在思索怎么将纸鸢脸上红斑去掉的法子,她觉得那像是高原红,但她从人间过来,路途中并未去过高原,是上一世留下来的印记吗?
纸鸢做完了功课,拿起那面红色的风筝,与何奈出了门,不过她去的,却不是昨天的草地,反而在这村子里四处跑动,红色的风筝挂在天空,像是天上多出来的一只金乌。
“人间若是有冤情,该是什么颜色?”
何奈一时之间想到了六月飞雪:“白色吧。”
“白色素净,落到旁人眼里,是引不起任何注意的。冤案当为红色,白色只能被人无声无息地抹去。如此,白色的也不能称作是冤案,而是上天捉弄,造化弄人。”
何奈仰望着天上的红风筝,纸鸢既然知道阴梦石是骗鬼的存在,那自然也知道向上天申冤也是徒劳,放这么一只红风筝,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