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如今富足,但在永清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是买不起一处宅子。
此番相约的地方自然安排在了阁中。
当一个眼泡浮肿,骨瘦如柴的人进来时,茉秋如旧斟茶,手上的动作未有半分停顿,低头的瞬间露出形状姣好的头颅,圆润小巧,看起来乖巧无害。
孙维也是这般认为,在台上高高在上艳光四射又如何,此时还不是为了金银财宝要摧眉折腰。他也没有与茉秋诗情画意的兴致,嘿嘿一笑,走到茉秋跟前,把她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拿到鼻边轻嗅,陶醉地说道:“美人儿。”
正欲动手摸茉秋的脸,却见从茉秋的脖颈后面露出一颗尖细的头颅,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冷漠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不住地往后挪,想要躲开这恐怖的生物。退至门边,发现门窗紧锁,怎么都开不了,呼救也无人应答。
茉秋却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步若流水,轻轻缓缓,不发出半点声响,走出案台之后,像往常一般跳起舞来。
孙维只听说茉秋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却从未见她跳过舞,眼前的这一场舞,让他不禁有些痴醉,险些忘记之前看到的毒物。
只是他向来懂得应对诱惑,见好就收,心中存着的那一丝念头渐渐涌入脑海:“蛇蝎美人,美人蛇蝎。”
看着茉秋一直不知疲倦地旋转,孙维不知为何有些发困,眼前是重重叠叠的虚影,他头一栽,歪到了地上。
迷魂香的作用在此时发作。
何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茉秋沏好的那杯茶,此时尚有余热,刚好入口。
“你的玉佛是从何人手上赢来的?”
孙维眉头紧皱,似乎极为挣扎,但说不出话,守口如瓶。
何奈换了一个说法:“你向来不热衷风月,怎么会拿着这玉佛来温香阁?”
孙维脸上的神情舒展开来:“俺从前,总听人说温香阁中的姑娘色艺双绝,从未有机会见识,听闻美人在寻玉佛,便借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赢来的钱财属于不义之财,花不出去的话也存不住。不如得个看美人的机会。”
“这玉佛原先的主人去了何处?”
“赢钱之后各奔东西,哪里能问那么多,玉器有灵,这玉佛大概知道自己的主人去了哪里,姑娘不妨问问它。”
何奈一开始还留神听着,听到了这句,暴力地在孙维头上弹了一下:“”起来了,别装了。
孙维起初还在装死,感受到何奈带了脚风朝这里踢来的时候,连忙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避开何奈的脚,嘴上讨饶:“姑娘脚下留情。”
真是个小机灵鬼,何奈想着,但口头上的话还是要问的:“既然醒了,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还能少受一些苦。”
孙维耍着滑头:“不知姑娘可否与我赌一场,若是我赢了,姑娘便放我从这里出去,再不过问,若我输了,姑娘的问题我定然知无不言。”
他在赌博方面从未有过败绩,何奈思索他是否也有“心想事成”的能力加成?她想着应对的词:“我赠你一间赌坊如何?天下间赌技高超的人数不胜数,不妨打个擂台,汇聚四方赌徒,你也可以打遍天下敌手。”
何奈从记忆中的犄角旮旯终于拨拉出了关于孙维的一点印象,他嗜赌如命,但运气好得出奇,从未有过败绩,只是他逢赌必胜的名声传了出去,赌坊中人渐渐不再同他赌,他除了赌术之外一无所长,没了生计来源,也脱离了从前花天酒地的日子,后来手痒难耐去了赌坊,被一个护卫失手打死。
孙维有些心动:“姑娘若是真有能耐在永清城中开展一个赌术擂台,我今后必定唯姑娘马首是瞻。”
何奈把姝禹拿来的纸交给孙维:“接下来是你坦白的时候了。”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天一阁诚邀天下赌徒打擂,奖赏丰厚,是一座赌坊。孙维面露喜色。
输给他玉佛的并非是永清城里的富商,孙维一直搓捻着手:“那人好像并非什么富商,那只玉佛是从他姐姐手中得来,并非是他自己所有。”
“你还记得那人家居何处吗?”
“他就住在这一带,前些时日他母亲去世,处理丧事之余不忘赌博,也是远近闻名。”
何奈听到“母亲去世”,心中有了一个猜想,莫不会这般巧合吧?
何奈去了孙维所说的地方,小门小户,但雕梁画栋,看上去也颇为精细,何奈站在门前,敲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应,路过的老妪看见了,好心提醒何奈:“这家又欠钱了?姑娘上门找他无用,须得到城里的林家铺子去找总管,方能将钱财讨要回来。”
何奈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林家铺子在永清城中也是数一数二,这位是什么来历,竟然与那里攀上了关系?”
老妪把何奈拉过一边,小声说:“这位可是林家少爷的小舅子,惹不得惹不得,这些年来,都是姐夫在为他处理烂摊子。这家的老妇人,先前可不就是被这不成器的儿子气死?”
何奈思绪一转,谢过老妪,见四处无人,翻墙进了孟家的院落。
院落不同于门前富贵景,院中疏于打理,布局混乱,看上去甚是粗糙。
争吵声从屋中传了出来。
女声说:“你赌,你再赌,姐姐留下来的金银不出十日就被你败光,这日子可怎么过,难不成一直到林家乞讨吗?”
“怕什么,再赌一把,我这次定然会翻盘,将输出去的东西全部赢回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最后还不是要去林家铺子求情,这次你去,我不去了,婆婆尸骨未寒,丈夫好赌成性,说出去真是丢人。”
何奈在青天白日中破门而入,打断他们的争吵,拿出一把匕首抵在男子脖子上,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地说:“还钱。”
孟宛平见何奈光天化日之下连面都不遮挡一下,以为是碰到了什么亡命之徒,战战兢兢。
而他的妻子见何奈这般对待自己的丈夫,反而指责起了孟宛平:“平日里叫你少赌一些,你偏要赌,如今债主找上门来了吧。”对上何奈也不害怕:“姑娘,这种人赌博没皮没脸,姑娘不值得为了这种人而惹上官司,刀剑无眼,姑娘还是收起来吧,不知他欠了姑娘多少,奴家先替他还着。”
何奈粗声粗气地说:“他先前拿了一尊玉佛挂件,如今铺子里缺货,总管让我寻回去,宛平公子偷了东西,却要让我们这些下人来承担责罚。”
妻子闻言也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她也捶着孟宛平:“我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啊,自己家里的东西败光,还要去姐夫的店里去偷,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何奈的刀尖离孟宛平更近了一步,孟宛平僵着脖子,额头上冷汗直冒,吓得大叫:“姑娘饶命,我知错了,姑娘不要杀我。”
何奈把刀子移到他的手上:“偷东西是哪只手,赌博的又是哪只手?”正切着他的经脉。
孟宛平身子一虚,险些要跪在地上,面上涕泗横流:“求求侠女,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他的妻子如今也看出了何奈的意图,并非是为寻仇,她气汹汹地指着孟宛平的鼻尖:“这家的房契,地契都归我,若是你再去赌博,这些也都是我的,你休想拿着公婆留下来的宅子变卖。”
孟宛平看着妻子,敢怒不敢言:“房契、地契,在母亲的灵牌下方的匣子中,侠女,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您放过我吧。”
何奈收回匕首,突然又猝不及防地向下劈去,孟宛平的妻子见状赶忙以身作挡,在刀子接触手臂的刹那,她痛呼一声,更为痛苦的伤痛并未到来,她睁开眼睛,何奈手中明晃晃的匕首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把木质的刀。
而孟宛平,正拉着她的手,看有没有伤口。
“真是感人肺腑呢,”何奈讥讽道:“我已经在你们夫妇二人手上下了毒,若是孟宛平要赌博的话,你这条胳膊会溃烂不堪,因为这是你今日护着他的缘故,当然,孟宛平坏的,便不仅仅是一条胳膊了,望你们夫妻二人今后好自为之。”
那玉佛果然是从林家铺子里偷来的,茉秋怎么会认识林沥的父亲,并知道他的身世呢?而林家与茉秋之间,是有仇还有有恩情?
宛丘是何奈在温香阁中第一个较为亲近的人,虽然如今的宛丘已与从前判若两人,但何奈还是有些不忍,若是为了完成茉秋的心愿需要伤这两人,她该如何?何奈将手中的木剑抛上抛下,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与感情有什么关系呢?她一个人总不能为世间所有的痛苦担责。
林家铺子打烊之后,账房清点账册,突然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窗户口,有一个人影跳了进来,拿起桌上的账册,一边翻页一边自言自语道:“账册是如何看来着?旧管、新收、开除、见在,铺子里的金佛被转移一空,但在这账簿上却没有任何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