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莫言恒、崔长青,事情都分工得差不多,再过几日,就是尘埃落定的日子。何奈也终于拾得了一些空闲。
她回到温香阁中,小蕊一见到她眼泪就流了下来:“奈姑娘,你可回来了,我们姑娘不见了。”
何奈刚想说我知道,但见小蕊面上涕泗横流的模样,堪堪止住了话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管事也走了出来,白了小蕊一眼:“你若是闲得慌,阁里新来的那位盲眼乐师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你不妨过去帮帮忙。”
小蕊擦掉脸上的泪水,从怀里取出一些银票,一改先前在管事面前畏畏缩缩的模样:“小蕊从今天起,不再是温香阁中的仆人,小蕊今日要为自己赎身。”
管事将面额最小的一张银票接了过去,将小蕊的卖身契甩给她:“不过是一个婢女,哪里值得那么多钱,要走早些走。”
小蕊望着管事离开的背影,眼睛里像着了火一样,一把扑到何奈怀里,委屈地说道:“奈姑娘,你不在的这些时日,管事将我们姑娘卖掉了。这温香阁,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小蕊早先就收拾好了茉秋房里的东西,等出了温香阁,何奈问小蕊有什么打算,小蕊眸中含着泪:“我家中无兄弟姐妹,在这永清城中无依无靠,赵公子说他府上还缺一个粗使丫头,小蕊打算今后就在公子府上做工。赵公子的府邸就在这附近,奈姑娘要不先到赵公子府上坐一会?”
何奈听这情形,顿觉两人有戏,之前她打算仿制茉秋身上的体香做一款香,却一直没有时间,若是小蕊能得一良人,托付终身,茉秋也能放心一些。
赵公子一听见小蕊来,亲自过来迎接,眼中只有小蕊:“前几天我还劝你离开温香阁,你偏不,说是要等着你们姑娘回来,你们姑娘如今已经入了宫,成了内教坊的人,比之温香阁好了千倍百倍,你终于是想通了。”
小蕊一听到这儿,又是一阵委屈:“若不是管事将我们姑娘卖给刘大人,姑娘还能安生地待在温香阁中。宫中再好又如何,哪里比得宫外自在。”
赵公子着急擦拭小蕊脸上的泪:“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初来我府上,旁人见着了还以为我欺负下人,是一个恶主子。”他这才看到一旁的何奈,抱拳道:“奈姑娘也在,鄙人多谢奈姑娘那日的赠金之恩,若是没有姑娘的那笔金子,我怕是再无今日东山再起的可能。”
“无须言谢,那本应该是你的东西,我只不过让它物归原主而已,何况那也是茉秋姑娘的吩咐。”
小蕊询问起了是什么事,得知是先前赵公子恋慕茉秋,为了求金丝挥斥千金,惹恼了家中长辈,将他赶出了家门,何奈借着求票将他的花销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解了他燃眉之急。
小蕊听了又忍不住伤心:“旁人都觉茉秋姑娘玩弄人心,铁石心肠,我们姑娘真是再善良不过了。”
等到终于有了两人独处的时机,何奈问小蕊:“你与茉秋姑娘之间情谊深厚,你们是自小一起长到大的吗?”何奈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宛丘的记忆中,茉秋身边的婢女还只是蓉瑶。
“小蕊是汝州人,娘亲曾是一位绣娘,因为主人家的事,遭到连坐,被处死,爹没多久便娶了一位后母,后母对我百般苛责,在我十三岁那年要将我许给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我不愿意,从家里逃了出来,遇上了牙婆子,被带到永清城,姑娘在集市将我买了下来,待我极好,从不苛责。茉秋姑娘比小蕊出生要早几个月,小蕊心目中,一直视姑娘为姐姐。”
何奈听到小蕊说的前几句话,便明了了这其中的因果。她先前便觉小蕊口音不同于永清城方言,原来是汝州话。
“你还记得最初见到茉秋,茉秋是什么样子吗?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姑娘模样那般俊俏,与现在也相差无几啊,哦哦,奈姑娘问的是我们姑娘行事?姑娘不要看我们姑娘如今锱铢必较,计算得分毫不差,前些年,我们姑娘可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小蕊说到这儿又啼哭起来:“茉秋那会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阁中有位老主顾,见我们姑娘模样姣好,体格削瘦,让我们姑娘去跳传说中的飞燕舞,管事从中斡旋,才免了这个客人的无理要求,只是这个客人觉得茉秋折了他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甩了茉秋一巴掌,阁中的姑娘们平日里攀比惯了,以此来嘲讽茉秋,管事也是当时立下了规矩,禁止阁中姐妹们互相诋毁,茉秋后来便有意设置了门槛,定了规矩,永清城中的达官贵人千千万万,总有那么一两个恰好有姑娘要的东西。虽遇上的人也并不尽如人意,但钱货两清,姑娘也多了选择余地。”
所以转折点在于断不断足,卑不卑微吗?
“那位惹事的主顾是谁,后来如何了?”
“是殷家少爷,魏王的小舅子,妹妹成了魏王的妾侍,这位也是尾巴朝天,据说他性情残暴,府上的下人稍不合他心意,便落得一个处死的下场,后来魏王的妾侍身死,小舅子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人一刀毙命,也是死有余辜。”
宛丘能与林沥结发同枕席,也并不意外了。何奈心目中的疑惑已经全部解开,齐淮楚的叛乱,小蕊与赵公子的姻缘,一切不过是时日问题,何奈只需要静候便好。
茉秋向皇上求一个进入藏书阁的恩典,实际是应何奈的要求。她也不知何奈明明在各处畅通无阻,怎么还需要她亲自去求,等来到藏书阁,翻到了凉夏画册,她指着凉夏王室的画像说:“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何奈擅自动手在他的左手添了一个玉扳指:“现在呢?姑娘可有印象?”
玉扳指一出,茉秋脑海中的碎片终于拼归完整:“玉扳指是江家家主的信物,你之前从我这里玩的那枚,是我找林家铺子雕的,与江家工艺自然不同,当时林家铺子中还有另外一位客人,我见他手上戴的玉扳指品相颇为精致,便仿了他手上的那枚。”
“他手上戴着的,确是江家信物,他是凉夏国的二王子。”
在众人各怀心思,紧锣密鼓的筹备中,终于到了凉夏使臣到达永清城的这一天。
茉秋从藏书阁中了解到,凉夏国中喜欢赭面妆,与中原审美大为不同,在最后的这么一天,她让何奈为她化妆,却是仿着赭面化了黑妆。
白乐天《时世妆》中曾经写到赭面:“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 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何奈将斜红换成了墨粉,涂抹在茉秋的两颊,像是戴了一张面具。如此一来,五官中更是突出了眼神,眼波流转,令人色授魂与。
“先前答应了姑娘帮姑娘名扬天下,不知这黑妆,能否为姑娘添一笔荣光?”
临出门的时候,小巴蛇如往常一般要跟着茉秋,茉秋却不允,柔声对何奈道:“奈奈怕这蛇吗?”
何奈看了看小巴蛇委屈的双眼:“它如今不敢吓我,也不敢咬我,还好。”
茉秋莞尔一笑,回头对小巴蛇说:“宫里规矩多,若是有天被人撞见我养了蛇,怕会被以为是居心叵测,你也该离开了,奈奈,你寻个时日,替我把它放生吧。”
小巴蛇就要往茉秋身上缠,茉秋摸着它滑腻的身体:“你好好修行,日后若是修成了人形,来找姐姐好吗?”小巴蛇还是不愿离开,何奈劝道:“放生也不急于一时,等茉秋回来,再做商量也不迟。”
茉秋应付不了小巴蛇的粘人劲儿,只好先不不再提。
白天的朝堂不知是怎样剑拔弩张的一个形势,晚上的宫宴,礼乐庄严大气,众人其乐融融,彼此之间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因着他们的计划,茉秋的团舞,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舞,原先的领舞继续跳那支舞。
她们舞蹈中有一个走位,众人环绕着领舞从中间走出,众人接着她的位置,重新变换队形,当领舞身后的人走出来的时候,按原定的步子是要向两侧走动,而这位姑娘却径直朝着正前方走了过去,袖底露出匕首,眼看就要朝着皇上刺去,皇上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朝着那把匕首撞去,幸而皇上惊觉,俯身贴在桌面,躲过了她的杀招。而侍卫也在此时到来,与那位姑娘缠斗起来。
场中一片混乱,众臣纷纷上前安抚皇上,却不料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卫突然反水,刀剑指着皇上,皇上处在中心,当即便被刺中要害。皇上已伤,这些刺客纷纷自尽,场中无一位活口。
侍卫在刺客身上发现了株远门的令牌。
齐国丈出来主持大局,送皇上回宫,请御医,查刺客,等他安排完毕之后,皇上在魏王的搀扶下转醒,盯着齐国丈的背,语气威严:“国丈何必如此着急,株远门之患由来已久,却迟迟没有人落网,若非朝中有人袒护,何至于这般神秘。”
齐国丈缓慢转身,见皇上身上的血包已经被魏王取走,安好无虞,他喜极而泣:“皇上平安无事,老臣心中倍感欢欣,不知这株远门之患背后是谁在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