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宛丘能够入宫得益于胡三娘的帮助,但实际上,如今教坊中人流失,教坊世代为奴籍的局面早已改变,有时会在民间的舞乐坊中挑选几个色艺双绝的女子入宫。
崔长青得胜回朝,入宫时皇上并未准备歌舞,并非是因为宫中没有歌舞,而是因为歌舞坊的礼制稍高,基本是在会见外邦使臣的时候才会演奏。
朝廷在与凉夏的战争中占据上风,使臣欲在下月月初来永清城中求和,教坊欲从民间挑选几位姑娘,而温香阁管事也早早听到了风声,通知给了茉秋。
想要入宫的舞女乐姬不在少数,茉秋虽技压群芳,但也不敢懈怠,她打算在教坊嬷嬷来的前一天回到温香阁,却不料这一晚,定远将军府上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何奈施了一个障眼法,大摇大摆地站在窗前,双手环抱在胸前听着场中两个人的对话。
皇上的容貌也是奇怪,他这次没有换脸,反而是何奈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一张国字脸,耳垂很厚,面容说不得英俊,但看上去极为贵气。
崔长青跪在地上,道:“皇上深夜来访,不知找微臣有什么事情?”
“朕听闻前些日子,定远将军被邀到了胡万昇府上作客?”
“是,当时齐国丈也在胡万昇府上。”
皇上放下杯子,冷哼一声:“他真是见缝插针,哪里都想插一脚。”何奈闻言点点头,看来皇上也不是傻到无药可救。
崔长青面容冷峻:“先前齐国丈还颇为信任我,如今这遭回来,似乎也对微臣产生了怀疑,并未对微臣说那些机要事情。”
“莫爱卿之前追查齐国丈的事,查到齐国丈暗中与凉夏的商人做了一笔生意,欲深入查下去,暗中却受到了不少阻力,国丈向来小心谨慎,怕是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爱卿行事也要多加小心,莫要引起国丈的怀疑。”
“微臣定当小心行事。”
“下月月初,凉夏使臣便要来京何谈,依爱卿与凉夏交手的经历来看,他们此番何谈,存了几分真心。”
“依微臣看,我朝这些年来休养生息,极重军事,兵力得到恢复,但凉夏这遭发动战争猝不及防,虽然大获全胜,但我朝也损失惨重,目前的军力对凉夏乘胜追击并不可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是凉夏也元气大伤,并无反击的余地,微臣怕凉夏这遭和谈只是换一个喘息时机,暗中与周边各国联合,如果到那时我们腹背受敌,形势岌岌可危,无论此番和谈结果如何,我朝在军事方面依然不容懈怠,微臣请求皇上派微臣戍守边疆。”
“爱卿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浴血奋战,这些年来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是朕对不起爱卿,但凡这朝中有得力的武将,也可为将军分担一些。只是朝中武将基本都为齐国丈所把持,朕也是有心无力啊。”
“能得到皇上的赏识,为我朝守边拓土,是微臣的荣幸,陛下也不必自责,微臣当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皇上过去将崔长青扶了起来:“朕能得定远将军这一良将,真是三生有幸。”
皇上接着又问道:“依爱卿来看,这次与凉夏交涉,该如何谈?”
“凉夏狼子野心,微臣认为皇上要加大对凉夏收贡的力度,凉夏有宝马良驹,陛下此遭不妨向凉夏要百匹良驹,我朝骑兵疲软,同时也看看凉夏何谈的诚意。”
何奈对窗户外边的小巴蛇做了一个手势,小巴蛇逶迤着身子悄悄离开。
“先前在宴会上,朕见将军只用左手斟酒,想来将军是在战场伤了右膀,这是朕从宫里带来的上好金创药,爱卿不妨敷用,伤势好的好些。”
“微臣多谢圣上体恤。”
两人又谈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私事,何奈打了一个哈欠,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是茉秋的声音:“将军在里边吗?茉秋听闻将军受了伤,为将军煎了药膳。”
崔长青张张嘴,正要让茉秋下去,皇上却示意他让茉秋进来。
室内灯光昏暗,茉秋进来,像暗夜中下了一场白雪,映照了这昏暗的屋子,她低垂着眉眼,收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妩媚,多了几分乖巧的平和。
“妾身见门外无人,便自作主张走了进来,不知门内有贵客,真是失礼。”
“无妨”,皇上道,“这位是……”
崔长青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面露尴尬,而皇上自以为了解臣下,对眼前的茉秋赞不绝口:“我先前为你说了许多亲事,你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原来不是那些闺秀不好,是将军眼光格外得高啊。”
茉秋忙解释道:“贵客误会了,妾身只是将军府上的一介舞女,妾身蒲柳之姿,哪里能够配得上将军。”
皇上拍拍崔长青的肩:“真是可惜了。”只是他嘴角噙笑,并未看出有多么可惜。
崔长青低低说了一声,催着茉秋赶紧下去。
皇上却来了兴致,将茉秋留了下来:“姑娘既然是这将军府上的舞姬,不知可否当着我的面跳一支舞?”
“贵客有求,茉秋定无不从的道理。”
茉秋这次跳的舞蹈是《霓裳羽衣舞》,她身段灵活,眼神灵动,一颦一笑,一招一式皆让人心动。茉秋的眼神投诸在将军身上的时候,将军忍不住别开了眼,而皇上却看得津津有味,目露痴迷。
“好,真是好舞,姑娘国色天香,今日真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一舞倾人国。”
茉秋眼神绮丽地看着皇上:“贵客真是过誉了。”
“既然此女是将军府上的舞姬,不知将军可否割爱,赠与在下?”
将军面色一惊:“这,这……”
“将军莫不是不舍?”
“茉秋来府上不过几日功夫,不识规矩,微臣怕……”
“无妨,茉秋姑娘的舞姿举世无双,这些时日教坊在民间挑选色艺双绝的舞姬,茉秋姑娘如此姝色,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一说合适,崔长青与皇上共事多年,自然明白了皇上话语中的意图,他这是将茉秋当成了与凉夏和亲的人选啊。撇开茉秋居心叵测不说,但是凭着他对江家后人的愧疚,也不应该将茉秋推入火坑。可是陛下如此志在必得,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偏偏茉秋还在火上浇油:“贵客是从宫里来的吗?茉秋是温香阁中的舞姬,在将军府上待两三日,正打算明天回温香阁参加教坊选姬。”
“这可真是巧了,我竟然不知将军府上竟然藏着如此绝色,将军,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还请将军等会派人将茉秋姑娘送入宫中,我会派人去接应。”
茉秋福了福身:“茉秋在此谢过贵客。”
等皇上走后,崔长青问管家:“让你们在外边守着,你们跑哪儿去了,不知道里边待着的人是谁吗?怎么让茉秋过来了。”
“是奴才不好,奴才见院子里有一条小黑蛇,怕它爬进院子里冲撞了皇上,便派人去抓,不过一会功夫,不知茉秋姑娘怎么就进来了。”
何奈突然从窗户跳了出去,崔长青只以为是院里刮了一阵风,吹得窗户纸簌簌作响,对管家道:“好了,你先下去,日后多加小心,皇上若是再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别人进来。”
何奈回到房里没多久,才将皇上与崔长青的谈话告诉茉秋,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茉秋开门让崔长青进来:“将军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安排?”
“姑娘半夜三更精心梳妆,在皇上跟前演了那么一出,处心积虑想进宫,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将军可真是迂腐。”茉秋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温香阁中的舞姬地位低下,茉秋有机会进入乐坊,何乐而不为?之前将军不告知我当年真相,茉秋也并非强人所难之徒,进入教坊是茉秋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能托着将军这阵风得以实现,真是感激不尽。”
“如今凉夏与我朝和谈在即,皇上此时召舞姬入宫,姑娘是真的不知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吗?”
“那岂不是更好?古往今来,和亲的美人皆是受到后人赞扬,先是有昭君出塞,后是有文成公主,茉秋若真的与凉夏之人结为夫妻,也是功德一件,不管先人犯下什么罪孽,茉秋能偿还一些是一些。”
崔长青突然跪在地上,做五体投地状,声音哀切:“是我对不起江先生,江先生高风亮节,我竟残害江先生至此,就连江家孤女都不得安生,长青此生真是罪过。”
茉秋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鸷:“江家满门抄斩,说是因为欺君罔上,送到宫里的财物皆是次品,江家世代为皇商,不曾起过贰心,也从未做过偷工减料之事宜,将军可知,自从江家被满门抄斩,茉秋这些年在想什么呢?茉秋是罪臣之女,多活一天,苟延残喘,身上的罪孽便多加一分,但自从知道本应送到宫里的东西流落在私人手中,茉秋才知,当年的江家并非泥淖。将军不说也无妨。“
茉秋看着崔长青脖子上的疤痕,嘴角勾笑:“茉秋总会洗去江家人身上的冤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