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土壤吸收的水漫延到了路边,差点打湿何奈的鞋子,她让姝禹先回去。
等无人的时候,何奈跑过去抱住那棵树,松开之后又抱住,反复几次,就连她的神情也变得困惑。
“应该拥抱一个骗子,还是离一个骗子远远的呢?”何奈有很多种选择,心狠手辣砍掉这棵树,从此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时轻辞既然说了谎,逾期那么久,回不来的话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或者守在一棵枯树旁,等着它枯木逢春?她不由冷笑,她可以使人面回春,却不能让一棵枯死的树焕发生机。
她爬到树上,找了一个支撑点,靠在树干上,闭起了眼睛。
姝禹待在角落,望见树上的何奈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她疑惑地问旁边的河洛先生:“新辞公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河洛先生看着何奈周身涌动的气息,知晓她在以自身为这棵树注入生机,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回答着姝禹的问题:“一旦进入光渠,其中的锻炼非外界所能体会,小仙君什么时候能够出来,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傍晚的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何奈头枕在树枝上,手垂在两侧,仿佛睡着了一般。
姝禹在树下喊:“奈奈,天黑了,该回家啦。”
何奈抬眼,眼睛似乎变圆了一些,更为黑白分明,她声音糯糯,竟然与小何奈的声音有几分相似:“我要在这里等新辞喵喵。”
姝禹把饭盒放在地上,一步三回头地说:“河洛先生说今夜有雨,奈奈你早点回家哦。”
她没有注意到,何奈所在的这棵树已经冒出了新芽。
半夜时分,天空中突然压下了黑云,朦朦胧胧的月光彻底被染黑,地上一片黑暗,远处的闪电像是涂了妆粉,惨白中透着淡淡的粉色,不多时,大雨倾盆而至,雨滴甩在地上,像在哀鸣。
大雨落下,周边的树木都变得湿漉漉,而何奈所在的这一棵树,像是隔绝了风雨一般,干枯的枝桠未染半分湿润。
“时轻辞,永清城中落雨,能浇灭光渠中的火吗?”何奈仰起头,惊雷在她耳边响起,像是警告。
“你们非要挡我的路是吗?”四周渐渐聚拢起了黑雾,闪电在她周围炸起,她从树上站了起来:“你们挡得了吗?”
土克火,而她的起点,正是一个沼泽。
“沼泽深陷,那光渠还能维持多久呢?”
地上的淤泥自下而上,像是在输水一般,包裹每一根树枝,每一个枝桠。
枯木上染了一层泥泞,而暴雨很快将泥泞冲刷,何奈不断设法使泥土能够裹在树上,但只剩一层浅浅的皮,泥土在雨水中,毫无凝固的可能。
何奈站在树下,闭起了眼睛,以她足下为界,淤泥渐渐聚拢起来,这个地方渐渐变成了一片沼泽,沼泽中的淤泥不短积高,几乎要将人埋在其中。何奈也只剩了一个脖子还在外边。
而淤泥还在不断升高,雨水混着稀泥:“等这棵树被淤泥覆盖,看你还怎么拦我,”淤泥渐渐埋没了她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涌入头脑。那棵树的枝干已经看不见形状。
惊雷如炮仗,砸在淤泥上方,却只能砸出一个浅坑,无法阻挡淤泥倾盖的速度。
树埋在淤泥中央,上面是冰冷的暴雨,内部是焚烧的火,何奈只觉头重脚轻,脑海中像是糊起了浆糊,她昏昏沉沉,感觉自己此时已经变成了泥人。
“不管光渠里是什么刀山火海,我都陪你走这一遭。”
从泥土中突然生出了无数个藤蔓,缠绕在了何奈身上,以她的身体为一个容器,遒劲的树根在泥土中生根,不多时便破土而出。
树木在此生根发芽,
何奈听着地上叶片抖落的声音,“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陷入视野的黑暗之中,听着泥土中的声音沙沙作响,在一冷一热的交织中,那些被压下去的记忆又卷土重来。
何奈努力将这些记忆从脑海中驱散,想着她与新辞相遇以来的事,若是五行可以相互感应,她如今的想法,新辞会不会也能接收到?
不知是过了多久,何奈觉得周身的泥土都仿佛被炙烤着要燃烧起来,脑海中的意象是混乱变幻的光线,虚虚实实,若隐若现,简直刺眼极了,身处其中,感觉眼睛都要闪瞎。饶是她以土行做了防护,已经削弱了不少这光线的刺激,眼眶依旧发痛
通道的两侧,一边是红色的岩浆,一边是紫色的火焰。
她知道新辞就在其中。
迎着这些光继续往前走。这些光线如薄薄的刀片,时不时地切在人手上, 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每走一步,都宛若在受着凌迟。
成千上百道的光线落入眼中,她终于看到一片阴影落下,遮住了一部分光,他的来处,岩浆还在沸腾,火焰还在燃烧,中间的光线不似千丝万缕般刺眼,是柔和的彩虹桥。
他迈着小碎步,如从前编织梦境那般,将这些光线细心编织,眼睛明明是看着何奈的方向,却无所察觉她的到来,何奈看到新辞如今的模样心中又气又痛。
新辞感觉到面前伸出了一只手,他以为又是那些幻像在作祟,正有退缩的念头,冷不丁被人牵住了住,冰冰冷冷,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我又在做梦了。”何奈只看出了新辞的嘴唇翕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她试着说话,却发现新辞也无动于衷,而正在这时,有一句声音冒了出来,是新辞的那句“我又在做梦了。”
音画不同步的延迟么?
等何奈的声音也传入时轻辞耳中时,新辞一顿,微微别开脸去,他捏捏何奈的手掌,笑道:“我还有一小段路就要出去了,你怎么进来了。”
何奈不答,牵着新辞朝她来时的方向折回,她走的那一段路,淤泥已经盖在了光线上,新辞不必再费尽心思处理。
新辞感受到了周围的变化,也暂时停住了收拢光线的手,何奈牵着他避开了灼热红光,一路上一言不发。
快到出口的时候,那些被遮挡的光线突然出现了裂缝,光线重又照到人眼里,红光变得更加灼热,岩浆翻涌,火焰喷发,何奈的额头都冒起了汗,新辞神色如常,未见半分痛苦,他先前走的那段光渠不知又是何等惨烈模样。
只是新辞也从红光的异样中感受到了异常:“奈奈,外界有人在动你的肉身。”
她的肉身与泥土化为一体,既是这样,是有人在翻覆沼泽?何奈牵着新辞不觉加快了脚步。只是她有些无力,前方的温度,已经在她身上烤起了一层皮,身形摇摇晃晃。
新辞手掌一扣,将何奈背在背上,陡然之间变了身形,是从前梦貘兽的模样,只是如今大了数倍,他将何奈放在耳中,脚下生风,一步不停地朝着温度炙热的出口跑去。
何奈虚弱不堪,已经无法动作,梦貘兽一路跑着一路掉毛。等到了出口的时候,新辞的背上,已经没有皮毛蔽体。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人站在平地上,淤泥消失,原先光秃秃的树木重归郁郁青青。
双手还在交握,而新辞漂亮的眼睛里却没有了落点。
何奈抬起空余的那只手,升至与新辞眼睛等高的地方晃晃,又放了下去,看着新辞唇角勾起的笑意,她原先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骗子,回家啦。”
她身形一晃,看到不远处的林檎眠,眼下实在是没有功夫找他算账,何奈警告地看了林檎眠一眼,小心翼翼地抱着新辞回家,而新辞也在此时闭上了眼睛,像极了曾经的小猫咪。他的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出来的时候便没了知觉。
姝禹看着榻上的新辞,忍不住将眼睛挡了起来:“新辞公子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脸像是受了凌迟之刑之后,又重新拼了起来,一小块一小块的。”
何奈瞪了她一眼:“你快把河洛先生叫过来。”
姝禹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何奈发火的模样。
新辞这一昏睡,又是许久,河洛先生看过之后,只是摇头:“小仙君在光渠中的伤势我无能为力,在西南方向的叶郡城,有一位医死人,活白骨的神医,名叫广白,约莫对小仙君的伤势大有裨益。”
“广白?”何奈从西南方向走来,并未听起过广白的名字。
河洛先生对何奈解释道:“姑娘对这里的空间已经有了猜测,我与广白皆是维持世界平稳运行的辅助者,北有河洛,南有起石,东有青沧,西有广白,众人来来往往,我们几个却是一直都守在这儿。”
“先生从前一直与新辞隐瞒我,今日为何与我说这些?”
“小仙君归来,当是已经打通了光渠,尊者过段时间也会与这空间的主人相见,早晚都会知道这其中的规则。”
“先前的空间震荡,也是因为光渠吗?”
“对,这里向来闭塞,以念而生,非所有人都能进入,一旦与外界连接,这里的空间受到波动干扰,引起震荡,我们几人已经竭力修复,但先前空间崩溃时产生的间隙太多,怕还是要再耗上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