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禹变成了一朵极小的水仙花,栽到了小道长的酒窝中,水仙花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开心地说道:“酒窝里像淤泥一般柔软呢。”
小道长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人撮了一口,初始还有一些惶惶,听到姝禹的话心中蓦然升起了一些满足感:“你喜欢便好。”
小何奈见小道长绷着一张笑脸,问旁边的时轻辞:“酒窝里,没有酒,为什么叫酒窝呢?”
时轻辞正打算按照人间的说法来回答,姝禹却抢先接过了话头:“当然是因为酒不醉人人自醉,人本身就能被人醉倒,人如酒,叫酒窝有什么好奇怪的。”小水仙花斩钉截铁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纸鸢脸上红红的,也是因为她脸上的大酒窝里灌进了很多酒吗?”
姝禹又冷哼一声,不接她的回答,小道长语拙,也不好同小何奈说莫要在背后说人是非,时轻辞拍拍小何奈的头:“奈奈姐姐不是提起过,那是胭脂吗?”
自将话题扯回来之后,小何奈又对天空中的星辰感了兴趣,眼神飘到哪里,就问时轻辞那是一个什么星星,时轻辞也将星君平日里的一些事讲给她,小何奈兴致盎然,只是听到后来越来越困,趴在他的膝盖上渐渐睡着了,夜越来越凉,小道长突然打了一个寒噤,怕姝禹掉下去,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脸上挂着微笑,如今都快僵掉了。
姝禹从他酒窝中飘了出来,变成了人:“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郑渝要爬梯子下去,姝禹一把将他带了下去,见郑渝又去开门闩要出去,姝禹一把拦住他:“这么晚了,你就留下吧。路上若是遇到了什么美艳的女鬼,失魂落魄了,旁人还以为是我做的呢。”
郑渝正要拒绝,又见姝禹开了门,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来到了纸鸢家的那处宅子:“喏,你就在这儿住下吧。”
小道长已经阻挡不了姝禹要收拾床铺的手,他期期艾艾:“姝,姝禹,我是修道之人。”
姝禹不解:“我知道啊,修道之人怎么了?你道法低微,确实没有降妖除魔的能力啊。”
她收拾好了床铺走出了房门,打着哈欠说:“我也要去睡了。”接着扑通一声跳到了井里。
小道长着急地在趴在井口,呼唤姝禹的名字,点燃了火折子去看井里的情况,只见一朵比较大的水仙花低垂着头,如睡如酣。
这边,时轻辞在屋顶为小何奈设置了一个结界,免她受冷风,免她从屋顶掉下,他整整衣服,从房檐上下来,去找林檎眠。
林檎眠正靠在树上喝着酒。
见时轻辞过来,随手将一个坛子递给他:“来,喝酒。”
“酒能解愁,无非是让人麻痹之后,再也没了想法,你何必借助这外物?”
林檎眠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飘忽着对时轻辞说:“这家店的酒里掺了水,我第一次买的时候就心知肚明,你知我为何还从这家买酒。”
坛中水光潋滟,时轻辞道:“想醉不敢醉,又不想清醒。”
“瞻前顾后,随波逐流,犹犹豫豫,呵。”林檎眠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光:“我真是自私。”
时轻辞来这儿并非是听林檎眠在忏悔,他拿出何奈的那只魔方:“你一生遇上的人不计其数,若要将镜像一一看遍,要花费不少功夫,你如今还想去看什么人的镜像?”
林檎眠与时轻辞站在了镜像中,林檎眠看不清楚每个格子上跳动的画面,新辞很快就将这些画面织就,呈现在了林檎眠面前:“现在,你可以选择了。”
林檎眠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与琯琅有关的镜像,他选择了林家铺子中的伙计,完了自嘲道:“我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岳丈,您看林檎眠这人,能信得过吗?我们能够安心同他做生意吗?他手上的玉石皆属上品,只是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破落的大户人家子弟,这批玉石从何处来,小婿也是糊涂。”
“你只看到了这玉石商品价值不菲,你可知道,他手上的这些,随便一件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岳丈,这……这儿好的东西,放在林家铺子中售卖,风险是不是也太大了?”
“一件玉器卖五十两银子,他能识货到哪里去,他这东西怕也是来路不明,你去查查他的背景,看他祖上是什么人?”
账房行动迅速,不多时就查出了林檎眠的背景。
“岳丈您看,他先前也是一个举人,林家也算是当地的望族,家底殷实,他离家出走之后,从前大手大脚的习性不改,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人又好面子,不愿意回家,去大户人家府上当了西席,只是他排场摆得大,一顿饭要照着主人家的规格来,脾气也大得很,府上的子弟有什么不懂的去问他,他便说人家资质愚钝,还嫌府上西席束脩少,府上的员外本是惜才之人,但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这人品性,将他解雇,他后来也是收了一些脾气,只是他在教子弟读书的时候,说什么《四书五经》无用,渐渐的,也没有人敢再用他,他除了读书之外无一技之长,偏生在桃李方面又不够用心,坐吃山空,最近不知是发了什么横财,不仅盘下了永清城边上的一块地,还出手阔绰,三天两头就要买些鸡鸭鱼肉,只是他怎么发了这横财,小婿无能,探查不到。”
“你们的人可有观察到他平日里在做些什么?”
“他平日里只是在作画,雕琢一些玉器,并不怎么外出。他那身子板,看起来也做不出走穴的事儿,岳丈,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喃喃道:“此人怕是撞邪了。”
账房没有听清楚,问掌柜刚才说了什么,掌柜却不答话了,道:“我们可以同他做生意,只是他手上那些珍品,不便于在市面上流通,找一个工艺好点的师父,照着那个样子仿制,将假的放在店铺里,当个添头,至于真的,先存起来,留待以后出手,以备不时之需。”
“那这林檎眠的账该怎么算?”
“他既不识货,就按他给出来的价格走,切记同林檎眠说日后手上有什么,第一时间同我们林家铺子联系,若是遇上比价的,万不可贪图那一点蝇头小利,想尽办法都要将那些东西弄到手。”
他们之间的生意往来倒也和睦。林檎眠出手的频率不高,半个月来一次,有了银子便开始大鱼大肉。
“林檎眠有一段时间不曾将东西送过来,肉贩子那里也说好几日不曾见过林檎眠,岳丈,你说我们该不该上门去看看。”
掌柜先是说了一句去吧,但想了一下之后,叫住了往外走的账房:“不了,我们之间的往来本就是些小本生意,收一笔交一笔的钱,到现在也是钱货两清,若是他还想再出手,自然会找上门来,若是不想出手,我们也强求不得,与林檎眠之间的交易,到此为止吧。”
账房看样子并不十分想收手,但他向来对岳丈言听计从,也就不再关心林檎眠的事。
掌柜回到家中,看着从林檎眠那里收来的宝物,叹道:“希望他不要作茧自缚。”
后来传言说林檎眠疯了,逢人便问有没有白狼毫。
狼毫向来都是用黄鼠狼的毛所制,哪里有什么白狼毫,人们便调侃他说:“既然你这么想要白狼毫,何不自己亲自去猎捕一只,捉来做狼毫?”
林檎眠果真这样做了,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做不来上山打猎的事,将收白狼毫的事托给了别人。
然而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出了意外,家人上门来求赔偿,林檎眠空有一块地,身无长物,他们收了林檎眠的房子,用林檎眠的空地做抵押。
林檎眠流离失所,他还是不死心,照旧向人要白狼豪,经过了林家铺子前面,掌柜见林檎眠可怜,送了一只白毛毛笔给他,只是林檎眠却不领情,说那不是白狼毫。
后来基辅罗斯的使臣来中原结盟,从北地带来了一只白狼,然而这只白狼却被人偷窃,朝廷最后查明了真相,此事系林檎眠所为,他恶意破坏两国邦交,十恶不赦。
林檎眠入狱那天,掌柜还买通人情去牢里探望,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哪有曾经跋扈的少年气,掌柜也只是唏嘘。
回来之后,掌柜没头没脑地对账房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莫要鬼迷心窍。”
账房不知掌柜为何如此感慨,答应了下来。
林檎眠处斩的那天,掌柜还专门为他收尸,也算是了结了一段缘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往事历历在目,才明白这个人当年做下的事,有多么愚蠢。”林檎眠看着无碑的坟墓转过了身:“看完了,我们出去吧。”
时轻辞却示意林檎眠回头。
掌柜虽然不曾将到手的东西还回去,但对林檎眠委实也算是有情有义,每逢他的祭日,都会来为他上一柱香。
墓冢前的佛香渐渐燃成了灰烬。
时轻辞走到林檎眠跟前:“你在狱中见了我一面,并不是因为我的飞天之能故而注意到了我,是因为我也是做白狼豪笔的材料对吗?后来在永清城中见到我,对我百般照拂,也并非是一见如故。”
林檎眠沉默不语。
时轻辞哂笑:“我并非是来向你寻仇,若说仇恨,大约只有那么一桩,奈奈进入光渠中救我,你在外边动手破坏她的肉身,奈奈先前设计你将你埋到坑里,弄瞎你的眼睛,也并非是什么误会,你也并不无辜。我与你计较的,只有这么一桩,不过追根究底,这件事因我而起,待事情解决之后,我一并来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