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时轻辞所关注的重点。
广白先生却在这个时候反将新辞一军:“若是小仙君能够保证阴梦石中的平和,让那具煞灵莫要惹是生非,安然通过奈何桥,老朽就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
时轻辞却道:“待纸鸢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之后,她想做什么,非我能够安排,各位若是执意守着当年的秘密,到时重蹈覆辙,也与我无关,各位如法炮制,再照着上次的法子篡改纸鸢的记忆便是了。”
几人在场中对视,依旧拿不定主意。
时轻辞找到纸鸢父女的时候,纸鸢依旧没有清醒过来,车夫守在纸鸢的床前,拿着一块帕子擦拭纸鸢的额头:“当年我送完客人,带着纸鸢回村,在村口便看见了持着刀枪的叛军,我砍断绳子,丢下马车,将纸鸢送到马背,让纸鸢离得远远的,我回到了家中找到了纸鸢的娘亲,正要带着她藏起来,不曾想叛军破门而入,将我们一家老小屠杀殆尽,我挂念纸鸢,不知她是否逃出了生天,一直在这儿等着她,如今见是见到了,可是纸鸢,怎么还是当年的样子呢?她若是与我们在同一年死亡,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守在村口,也没有等到她?这个孩子在世上,又受了多少的苦?”
若非分区容量紧张,广白先生有把握纸鸢不会想起车夫,不然也万不可能将两个人安排在一个分区中,他们父女二人,也断无遇上的可能。
时轻辞看着床榻上的纸鸢,心情有几分沉重,广白先生的药丸是抑制纸鸢想起往事,而现在的纸鸢,没了药物的压制,正在渐渐回想起那些事情,他也不知这样做,对纸鸢是好是坏,纸鸢上一次来到阴梦石中,做了什么事,让他们如此防备,而纸鸢又是怎样与阴梦石中的魂灵产生感应,何奈能够从阴梦石中出生,与纸鸢也离不开关系。
时轻辞平静地问:“你觉得,我是否该将纸鸢的记忆还回去?”
“发生过的事情,能够记着自然是好的,无论是恩还是怨,这样活着才能有个盼头,但纸鸢的记忆若是太苦,我倒宁愿她全部忘记,然而这只是我的想法,纸鸢的记忆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那些人,怕是对纸鸢的记忆做了什么手脚,我站在纸鸢面前,纸鸢绝不会认不出我,做那么多纸纸扎小人做什么,我的纸鸢,不应该这么愧疚。”
时轻辞将纸鸢脑海中的两股意识梳理清楚。他并未动手抹去任何一种记忆。他将魔方放在桌上,先行离开。
记忆被梳理之后,两遭记忆并行,纸鸢的脑海终于清醒。
她睁开了眼睛,眼中戾气十足,待看到站在自己榻前,眼中含泪的车夫时,纸鸢眼中的戾气终于有所收敛,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熟悉的人,思念了很久的称呼在如今吞口而出:“爹爹。”
车夫搂住女儿:“爹爹的小鸢儿。”
车夫没有问纸鸢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也没有问她过得是好是坏,两个人就像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闲话家常。
纸鸢看到放在桌上的魔方,车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那位公子留下的,小鸢儿,你想看看吗?”
纸鸢扑在父亲怀中:“纸鸢不想让父亲看到我做下的暴戾事。”
“爹爹曾经也想过,若是再遇上那伙贼人,定然也要手刃仇人,将那位将领的首级曝尸荒野,小鸢儿若是将那伙贼人铲除,也非暴戾,善恶到头终有报,何况这里发生的,也只是虚幻。”
“爹爹是如何放弃了手刃仇人的念头?”
“我的小鸢儿还活在世上,我要为她积累一些功德,不要因为我的恶行报应到小鸢儿身上。祸事已经发生,冤冤相报何时了,坏人自有天受。在阴梦石中待的这些年,爹爹也已经想通了,有些人虽然今生没有遭到报应,但下一世或许是入了畜生道,成为了人们的盘中餐。”
纸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爹爹说得在理,我当时满身戾气,不明白上天既然生了人,为何又造了杀戮,后来大闹了一场,他们管不住我,便篡改了我的记忆,只是我的记忆太过顽固,他们一时之间清理不掉,只好又再次将我送到这里。”
车夫却越听越心疼,一把将纸鸢抱在了怀里:“爹的傻孩子。”
她前世的计划被他们改了记忆夭折,纸鸢这次依旧打算尽上次未完成的事。
阎罗殿上的规则从古至今从未变过,不代表它便是合理的,她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镜像给爹爹看。
纸鸢来时,林檎眠正等在院落中,研磨好了丹青,见到纸鸢道:“你回来了。”
“夫子,我今后再不学画了。”
“为何?”
“ 我在此道上并未算的上有天赋,学画的初衷也并非是爱画,只是想找一个方式,将记忆深处的人描绘出来,如今他们在我的记忆中重生,我不再需要那些手段将他门留存。”
林檎眠并未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你来找新辞?他在屋内陪着小禾在玩耍。今日研磨好的丹青,正便宜了我,你快进去吧。”
纸鸢看着林檎眠在纸上描了一个野兽的轮廓,心中不觉有些遗憾。
小何奈今日突然对胭脂水粉感了兴趣,何奈房里的东西不准乱动,时轻辞在集市上买了些,让小何奈玩耍,她在那些小人脸上涂脂粉,纸面光滑,根本涂不上去,纵使涂上去也很快掉落成渣滓,小何奈放弃了用脂粉,在小人嘴上擦着唇脂。
见纸鸢回来,小何奈将她拉过来,指着地上的小人说:“纸鸢姐姐,他们脸上的妆太像了,我们来做些不一样的吧。”
纸鸢推开她:“没想到你们最后竟然都喜欢上了这些。”
小何奈不解:“纸鸢姐姐你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时轻辞安抚小何奈:“小禾在这边玩,我出去同纸鸢姐姐有些事要处理,待会便回来。”
“我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除了我,再没有人更为详尽地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可是你想要做什么,我至今没有明确的答案。”
“阴梦石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成功地骗过鬼魂,修改大家前世的记忆,但你亲眼见过十八层地域吗?十八层的地域空荡荡,无论一个人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全然没有受到任何的制裁,人生在世,皆有诸多苦楚,受了这份苦,留着一个恶人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念想,但是地府走一遭,却发现这些人,竟然也能入轮回?且不说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剥削,魂魄轮回,不也是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的凌迟吗?人世艰难,但尚有官府明镜高悬,地府对此视若无睹吗?”
纸鸢的言语平和,时轻辞听完之后面色惊愕。叔叔曾经对他说那人自愿入了十八层地狱受刑,而且十八层地狱路途险恶,需得借助阴梦石的力量才能到达,纸鸢当年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你们这些仙家,法力高深,高高在上,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哪里懂得人世间的艰辛,我们人类在你们眼中,不过是流动的河水,生生不息,总可以再续上,而恶灵却一直在人间为恶。”
时轻辞辩解道:“也许是你遇上的那一世是个恶人?”
纸鸢冷笑道:“三生石上看到的还能有假吗?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般偏执,需要他们动手篡改我的记忆,人世不公,就连传言说是最为公道的地府,也没公平可言。”
“所以你要做的事情是?”
“地府封印恶灵,纵使不封印,也要让他们受过付出代价,地府为了图省事,用阴梦石来过滤灵魂,真正的恶灵却毫无负担地入了轮回道。”
“这件事情,我需要出去调查清楚,必要的时候我会上报天庭。”
“广白先生用药丸封印我的记忆,我也并不与他追究,但若是他们再阻拦我,我也不惮再将这个地府闹一个底朝天。他们尸位素餐,正儿八经地讲道理讲诉求,这些人从来不会理会,我也是无奈之举。我知晓你如今想要弄清楚大小何奈之间的关系,只是他们二者身上,还有一个点我没有想清楚,何奈在你即将回归的前几天,擅自闯入光渠中,落在旁人眼中,是她对你情谊深厚,但是依我对何奈的了解,她并非是这般意气用事之人,我怀疑,现在的小何奈也并非是那具身体中的另外一个人。”
小何奈听闻时轻辞要离开一段时间,突然大发脾气,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她一向乖巧,这样跋扈的样子,时轻辞从未见过,他不由想起了,初识何奈那会,她阴晴不定,很小的一个引子就能引来她的暴脾气。现在的小何奈,与何奈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永安村这几日已经有人搬了过来,有很多你的同龄玩伴,你若喜欢,可以陪同他们一起斗蛐蛐,放风筝,上山下水,姝禹与纸鸢还陪着你。”
小何奈哭着抱住他,不依不饶道:“轻辞哥哥不要走,小禾一定会好好听话,呜呜呜呜。”
时轻辞拿帕子为她擦擦眼泪:“顾上仙交接完这段时间的事务后,也会来这里陪着你。”
小何奈顿时眉开眼笑:“真的吗真的吗?”
话音刚落,顾七就出现在她的面前,眉眼温和地对她笑着:“奈儿,娘亲来了。”
小何奈顿时扑到了母亲怀中:“娘亲,我好想你啊。”
“娘亲来了,这次可以在这儿多陪你一段时间。轻辞哥哥还有些事,就先让他离开吧。”
小何奈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她拉着时轻辞的胳膊,走到院子里:“轻辞哥哥,你说北斗星是指引回家的方向,你可不要忘了回来哦。”
时轻辞忍俊不禁道:“好,我会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