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并非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他最初住在一个山村,山村偏远,全村上上下下不过十来户人家,平日里也人迹罕至。
他年轻力壮,是打猎的一把好手,有次在山林中救了一个姑娘,姑娘与家人出行的时候不小心走散,来到了这老林中,两人相处的过程中情愫渐生,结为夫妻,后来姑娘的家里人找上门来,他拼死维护姑娘不让他们带走,姑娘的父亲欣赏他这份勇气,认下他这个女婿。
他的岳丈是为恶一方的匪徒,对他愈加倚重,后来将寨子也交到了他手上,西南叛乱,他见官家到处耀武扬威,带着寨子中的人投诚,后来竟然也小有势力,作恶多端。‘
等到永安村村口的大石映入纸鸢的脑海中时,纸鸢从睡梦之中惊醒。
醒来之后见时轻辞不知何时将她曾经收纳过的纸扎小人拿在手中把玩,纸鸢看着这些纸扎小人,心中的惊悸才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便是下令将永安村屠村的人?”
纸鸢点点头。
“你恨他,曾经去过他可能藏身的地方?”
纸鸢迟疑着点点头。
“那你或者可能,去过他出生的山村?”
姝禹抱着头,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你在永安村中长大,是永安村的户籍,你们家就在旁边,纸鸢,这些是真实的。”
时轻辞将镜像倒置过来之后,仿照着镜像织了一场纸鸢小时候的梦境。
他看着那场梦境道:“说起来也是巧合,我大哥早些年吞过一场梦,我无意间翻了出来,发觉梦中的主人公是你,纸鸢,你想看看吗?”
纸鸢小心翼翼地接过时轻辞手中的那颗球。
“这是你的梦,如今交到你手上,也是物归原主,我找林夫子还有些事,就先出去了。”
院落中只剩了纸鸢一个人,小何奈与姝禹皆已经睡下,她小心地挪来手心,看着曾经的这场梦。
画面中的纸鸢尚在稚龄,她面庞白净,那会还不曾有后来脸上这两坨腮红。
每当父亲要出远门的时候,母亲总要烧几个烙饼,一些大的,一些小的,装在袋子中。
“大的爱往出跑也就罢了,小的还一直不着家,等再过几年,就将你许了人家,看小的还怎么往外跑。”
她听不懂母亲在说些什么,露出还未长齐的牙,对娘亲笑笑,口齿不清地说:“爹爹说了,纸鸢虽然往外跑,但线还是在家中拴着呢,娘亲拉拉线,爹爹就领着我回来了。”
父亲进了厨房,母亲哭笑不得:“纸鸢是个女娃子,又不是男娃子,怎么好一直让她跟着你出去抛头露面?”
“娃子也就这几年自由些,等再过几年,就是她想出去,街坊邻居的议论也能将娃子喷死,现在不带她多出去玩玩,以后哪有机会呢。娘子,你且放宽心,我至多只接一日的活儿,再远的活我是不接了。”
还未走出家门,她就啃起了烙饼,看着父亲将母亲逗乐。等到两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发觉小烧饼只剩了一块,母亲点着她的鼻子笑骂小馋猫,一边又从炉灶上拿出了另外一个烙饼加进去。
她与父亲跑了一天的活儿,回程的时候马车里没有客人,她便在这马车中睡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了家。马儿在院中扫着尾巴,父亲在给它饮水,母亲在厨房忙活。墙外还能听到小贩在叫卖,天边的晚霞大片渲染开来,永安村落在她的记忆中,宁静而安详。
泪水不经意间打到了梦境中,纸鸢忙用衣袖过去擦拭,却越流越多。
姝禹听到了动静,走到纸鸢身边,看到了其中的画面:“这是轻辞公子带来的梦吗?可真是好看,不管这画面中的人是谁,看了便让人心情舒畅。”
她拿出一个匣子,建议道:“纸鸢,它虽然美好,但看起来也易碎,不如将它装在这匣子中吧。”
纸鸢泪眼朦胧地看着这只匣子,断断续续地说:“这,这只匣子,坚固吗?”
“当然坚固啦,这可是我从前从一个官宦人家那里拿出来的。”
纸鸢正要将球 匣子中,又问姝禹:“有锦帕吗?”
“锦帕奈奈房里有,我拿给你看。”
纸鸢捧着球等姝禹回来。球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匣子一角,纸鸢得以看见匣子上的名字:“齐淮楚。”
齐淮楚,齐槐楚。
等姝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见纸鸢将球拿在手里,而盒子却空置在一边,纸鸢的眼神里似是夹带着仇恨。
“这个匣子,你是送哪里得来的?”
“永清城中被抄家的齐国丈啊,他犯了事,皇上赐他凌迟之刑,现在应该尸骨无存了,这是我同奈奈在他还未抄家的时候带出来的。”
她将锦帕包裹在纸鸢的球上面,就要帮纸鸢将球放进去,纸鸢却躲避了一下,姝禹不解道:“你怎么了?”
纸鸢强忍着泪水,说没什么,她用锦帕将球包裹好,却没有装到盒子里,仰起头对姝禹说:“姝禹姐姐,今晚我打算回家住。”
姝禹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说道:“我已经将房子都打扫过了,若你想回去的话,当下便可以居住,我同你一起去。”
“不,不用了。”纸鸢说:“我许久不曾回过家中,今晚想自己体会一番。”
“那好吧,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哦。”
纸鸢一个人回了家,点好了烛火,将球放在了桌面上,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姝禹所说的话,齐淮楚,已经被凌迟处死。
她曾经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没有找到的人,原来竟是在皇上身边,好生地活着。
纸鸢一把跪在地上,神情悲痛,梦境还在重现,时轻辞说那是她曾经的一段梦,如果她真的是父母的女儿,那她与齐淮楚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她记忆中发生的许多事,又该怎么解释?
纸鸢一瞬间又觉得头痛欲裂,她想起了被何奈送到广白先生那里的那次。
她为什么会头痛,她想起了什么,还是遗忘了些什么?
她以为是因为她的一己之私致使永安村被屠村,她罪大恶极,一直不敢忘却,为永安村中的村民做纸扎小人,为他们守着永安村,以期望能够偿还一些罪孽。
脸上的红印,也自然不是什么胭脂,她听说高原雪域上有一座神庙,只要诚信,一路徒步到达那儿,上天就会应允你的要求,她曾经一个人徒步去了雪域高原,脸上便因此有了何奈所说的高原红。
她羞于向别人提起,永安村的覆灭是因为她的一己之私。
可是如今偏偏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齐槐楚曾经在天子脚下名声显赫,并非如她记忆中所知的那样被朝廷所剿灭,她确实是父母的生身女儿。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姝禹第二天早上来看纸鸢的时候,发现纸鸢又呈现出了之前的症状,脸色通红,神志不清,她三下五除二抱起姝禹向广白先生那里走去,向广白先生求药。
广白先生将药丸递给姝禹的时候,被时轻辞拦了下来。
“先生向来不肯说清纸鸢生的是什么病,虽然这药效果明显,但长此以往,怕是会养成依赖,不如等纸鸢自己醒过来。”
广白先生的光头冷汗直冒:“小仙君,纸鸢姑娘的病可耽误不起。”
“那先生不妨说说,她生的是什么病,为何而生?”
姝禹也看向广白,比起这个陌生的公公,她自然是更愿意相信新辞。
广白先生谎话顺口就来:“纸鸢因为过去的创伤,受到刺激,一旦想事情的时候,头便会疼痛,此药正是对症下药。”
“纸鸢还是个孩子,记性一向很好,哪里有什么不能回忆的事情哦。”姝禹将那颗丸药夺了下来,塞到广白先生口中:“反倒是你年纪大了,正应该补补。”
广白先生一时不查,将药咽了下去,他忙不迭地叫着郑渝的名字。
姝禹忙躲到时轻辞身后,她并不害怕郑渝,只是觉得郑渝烦躁。
郑渝来了之后,见到姝禹还有几分局促,小心翼翼地说:“姝禹,你还生气吗?”
时轻辞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将姝禹暴露了出来:“姝禹,你同郑渝之间不是有话要说吗?我先带纸鸢回去了。”
话音刚落,马车夫就从大堂内走了进来,笑着对时轻辞说:“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我来接人了。”
时轻辞指了指床上的纸鸢。
车夫撇撇嘴:“是这个鬼丫头啊。”他走过去抱起纸鸢,纸鸢如今没有长发遮面,出了两颊的腮红,面庞干干净净,车夫看到纸鸢如今的脸颊停住了动作,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纸鸢?是纸鸢吗?”
众人听到了动静,将注意力放到两人身上。车夫从前也见过纸鸢,怎么如今见到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而广白先生已经捞起一顶帽子扣在了自己脸上,他就知道,时轻辞会来搅局。
纸鸢依旧没有醒过来,周围也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爹爹在这里等了你几十年,你来了之后怎么也不同爹爹说一声呢?”车夫将纸鸢脸上的碎发撩开,抱起纸鸢:“纸鸢,爹爹这就带你回家。”
目送着车夫将纸鸢抱走,郑渝突然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广白先生突然后仰倒在地上装死,姝禹不吃他这一套,将庭院中的大花盆搬了过来,将广白先生扛到了里面,浇了一盆水下去。
广白先生顿时像个疯猴子一样在花盆中跳了起来:“要死了,河洛,你看你的好女儿干的好事。”
河洛先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为广白先生拿来一条干燥的汗巾,对时轻辞道:“就知道我们的小伎俩,瞒不过小仙君。当年反置镜像的不是我们的主意,是阎罗殿里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