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宿醉,方端末订了第二天起床去送辛凌鹫到机场的闹钟,却阴差阳错的在被睡梦中的贾子邺随手关掉了。
辛凌鹫拖着行李箱取了登机牌过安检时,反顾淡漠和几个朋友横七竖八的躺在大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滚烫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与墙壁间的缝隙,直直的照射进来。
陈远镇翻了个身,胳膊狠狠地抽在了处于仰躺姿态的肚皮上,沉睡中的方端末猛然惊醒,诈尸似的从床上做了起来:“几点了!”
刺目的阳光让他抵触性的遮了遮眼皮,然后睁开胳膊上小腹上搭着的陈远镇的胳膊,膝盖上压着的殷明城的脑袋,晃晃悠悠的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在屋里走了两圈,终于在贾子邺的身子下面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闹钟被关掉。
已经十点钟了。
给辛凌鹫拨过电话去,对方已经关机。
已经登机了吧。
方端末窸窸窣窣的起床声音吵醒了还处在睡梦中的几个人,不由分说的遭到了连番的埋怨性的攻击:“吵什么吵,睡觉呢。”
“再吵举报了啊,有没有点素质。”
“别说话,好困。”
仍处于半梦半醒间的三个人默契的吐槽着。
方端末板着一张脸,冷冷的,分分钟要吃人的节奏,他气沉丹田,怒吼一声:“都给我起来,别睡了!是谁把我的闹钟关掉的!”
“怎么了?”
“下雨了,收衣服了?”
“地震了?”
三个人应声而起,揉着乱腾腾的脑袋,睡眼惺忪的接连嘀咕。
殷明城睡意最浓,眯眯眼,见周围没什么异常,身体一倒,继续睡:“没什么事就别叫醒我,我不饿,不吃饭,今天不上班。”
方端末:“……”
陈远镇吸吸鼻子,发现自己已经睡觉的时候抱着贾子邺的半只脚,皱着眉头极其嫌弃的一撒手,从旁边抓了个空无人的枕头抱着倒下:“我也不上班,也不吃饭,真真今天再她妈家里,没有约会。”
方端末:“……”他咬牙切齿,谁管你有没有约会的,是老子的约会,老子的女人!
贾子邺的状态最懵,睡得太沉把嗓子堵住了,长了两次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索性作罢。
方端末气急败坏,抡着枕头将人从床上捶醒。
十分钟后,穿戴整齐却难掩困倦的三个人,靠墙战成一排,方端末站在他们三人对面,举这个手机,打开了录像模式。
方端末一声令下:“行了,说吧。”
三个人异口同声,有气无力:“嫂子对不起,是我们昨晚拉着方子去喝酒,是我们今早晨关掉了他的闹钟,害他今天没起来。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请你原谅他!”
排练过十几次后,这是最整齐最成功的一次。
方端末按了结束键,比划:“行了,你们继续睡觉去吧。”
三个人哪里还困啊。
像是被教导主任抓起来罚站练演讲词的学生,响亮的口号喊完,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三个人默契地白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方端末一眼,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去外面找点东西吃。方端末也不管他们,任他们将冰箱翻得乱七八糟。
辛凌鹫从飞机上下来,刚开机,看到方端末发过来的小视频,在机场笑成了个傻子。
同行的女生看了她一眼,随口问:“怎么了?”
“没事,朋友发的消息。”
对方只是随口问,也并没有过多的对她这条消息的内容感兴趣,得到回答后,无所谓地点头,告诉她:“走吧,机场外有车接我们。”
“嗯。”
这次活动加上辛凌鹫在内一共有五个女生,同行的路上大家面上说说笑笑,转头在手机上又和各自的朋友评头论足的说着彼此的优缺点。辛凌鹫拍了几张街道的风景给林淑子发过去,然后给方端末报了个平安。
辛凌鹫:“到了。”
方端末:“照顾好自己,吃不惯西餐也别饿着自己。”
辛凌鹫:“知道。你今天去一趟我那,找林淑子拿点东西。”
方端末:“什么?”
辛凌鹫:“给你买了个外套,原本打算昨晚给你的,忘了。”
方端末:“好。”
方端末又说:“明天我上船,再休假你也就回来了。”
辛凌鹫脑袋里简单回忆了下这几天的日程安排,听到有人在借充电宝,辛凌鹫回答说自己有,然后主动将充电宝借给了她。低头看见方端末发过来的消息,细长的手指敲敲,回复:“你也照顾好自己,我这边到公寓了,去登机收拾行李。”
方端末:“你忙。”
“好。”
辛凌鹫收了手机,看着仍在街道上行驶的面包车,轻轻舒了口气。她心里面还是堵着口气,陷入了穷途,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车里的同伴开始唱歌,举着自拍杆在录VOLG,辛凌鹫强打着微笑接着她们的歌声,然后笑着和她们互动。
辛凌鹫标准的东方美人的长相,从车上下来从后备箱取行李的过程明里暗里就接了不少外国人的倾慕的打量,外国人性情开放而又大胆,主动的搭讪,主动地牵着她的手,然后亲吻她的手背打招呼。
入乡随俗,辛凌鹫知道这是当地人的礼仪,并没有表现出反感,而是落落大方的回应着,一时笑容谈谈。
辛凌鹫的受欢迎和如鱼得水,一时引得同行的几个人羡慕而又嫉妒的打量。
插科打诨的说着玩笑话,办理了入住上楼。
单人单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辛凌鹫的房间被分在了与另外四人不同的楼层。辛凌鹫习惯了这种“疑似被孤立”的巧合,一声不吭的与她们说着简单的场面话,目送她们在自己的楼层下去,自己则拖着行李箱去了自己的楼层。
五个女生拉了个微信群,间断性的在群里发着几个人合拍的照片。一个修完一个接着修,一张合照被轮了一圈后再搭配上一些风景照自拍照发到微博、朋友圈里,看看着下面热闹的回复与点赞数,挑拣着其中几条回复着不亲近不疏离的评论。
几个人一边抱怨着自己最近多吃了几口又胖了,一边夸赞着谁谁谁长得真好看照片都不用怎么修。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互相吹着彩虹屁,互相虚荣的攀比着。聊天记录的内容里,一大片的都是废话。
辛凌鹫躺在房间里,叼着一盒临出门前林淑子硬塞到自己行李箱里的大果粒酸奶,开始想方端末。
他现在在做什么他,现在吃饭了吗,他现在还在想自己吗,他现在还在生气吗?
两个人的关系……有爱情,也有亲情吧。
认识这么久来,加上又一起经过了姥姥的离开后,两个人之间更像是家人吧。虽然彼此有缺点有不足,两个人有摩擦有争执,确实不可磨灭心里的在乎与重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心甘情愿的将对方归类到自己人这一个领域内。
国内,方端末收拾了行李,无牵无挂的上船工作。
船上的生活,波澜不惊,汪洋海面上是不是跳跃过鲸鱼海豚,日出日落烫金色的像是火焰似的燃烧着海面。方端末喜欢大海,看着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总觉得自己是无尽的渺小,任何烦心事,任何苦恼与不愉快都能够烟消云散。
方端末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时候,是在高中。
与其他现世安稳的无忧无虑的同龄人比起来,方端末的身世与家境显得让人可怜又喟叹。那段时间小舅开始不务正业,方端末与姥姥每天看到最多的画面就是小舅发疯犯病似的在家中闹。
当时的方端末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未成年,哪里有足够的心智坚定地来面对这一切。
他当时做了个事后后悔不迭的决定——离家出走。就是那时候看到的海洋,那波澜壮阔的海洋,那一望无际的海平线。方端末偷藏在邻居叔叔家的火车到了码头,然后混上了轮船。
第一次坐船,晕得一塌糊涂,小小的胳膊撑着栏杆一边吐一边哭。
但是海面给方端末带来的视觉震撼,已经远远超越了身体的生理不适。
心境无比的空旷,觉着那些挫折啊那些不行啊,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方端末的心渐渐地就静了下来。
而真正的成长起来,是在从轮船上下来。因为他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家出走的事情让姥姥受到了刺激,原本就心脏不好的老人一时情况堪忧。方端末回到家中的时候才得知这件事情,心中愧疚不已。
自那后,方端末没有惧怕,没有了放弃。
方端末坚定地像是个男男子汉一样,撑起了自己的未来,撑起了这个家。
每当她觉着自己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一想大海,那包罗万象无尽宽广的海面,有什么是接纳不了的呢。
高中填志愿时,毅然决然的在征询了姥姥的意见后,选择了海洋船舶这个专业。心中有了热爱与执着,所以生活才有了坚定下去的动力。
姥姥与海洋是他的执念。
后来又遇到了辛凌鹫,于是执念有三个。
再到后来,姥姥的离开,辛凌鹫与大海成了他最后的依靠与初心。
方端末靠在栏杆上,吹着凌冽而腥咸的海风,眼中是大海,而心里存着辛凌鹫。
轮船颠簸了下,然后传来嘈杂的喧哗声,方端末被从船尾召回去,得到了一个消息:“轮船故障,漏水了。”
而另一边,苏静白正急匆匆的带领着一大批急救人员,从陆地赶往方端末所在的轮船可能会经过的码头渡口。
一向精致有修养的娇娇公主,因为情况紧急在人前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有些藏在心底的忌惮与余地,这一瞬间,苏静白想开了,她不能够再隐瞒下去了。
方端末,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苏静白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怂了。
她不想看到方端末出事,或者准确地说,苏静白不想看到方端末因为自己的原因出事。
与苏常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争执了。
苏常生为了苏、方两家的这一场政治婚姻,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方端末迟迟不回方家,苏常生便认为是因为那个年事已高的老人。那天苏静白无意在书房外面听到苏常生让人伤害老人,一时难以接受,才与他产生了严重的争执。
一向慈爱善良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将商场上那搅动风云的策略和伎俩用到了生活与感情上面,这当然是错误的做法。
苏静白做不到让苏常生撤手,只能够寸步不离的守在老人的病床旁边,提高警惕的观察着医院里的医生与护士,提防着老人再次受到什么危险。
但是防不胜防,最终,苏常生的心已经是黑的。
也因此苏静白与苏常生彻底的决裂。
苏常生的动作却没有结束,用他的原话说就是“被方端末护在手里的宝贝,又不知老人一个,还有你那个情敌啊,她才是最重要的”。苏常生心里恨极了自苏常生,并为他的这一系列行为感到非常的不齿。
苏静白虽然讨厌辛凌鹫,对于她的一些行径与做法看不顺眼,但是终究是一个无辜的人。
一个无辜的人,没必要牵扯到这个复杂的关系当中。
所以苏静白答应苏常生,接近方端末,相处试试,并想办法培养出感情来。于是便有了之后的苏静白三番两次的找借口去见方端末,苏常生派人监视着她,苏静白不得不这样做。
不过苏静白心里有自己的底线,从来没有过越格的行为。
除了那次在商场,苏静白假装崴脚——因为当时苏静白发现,仅仅是与方端末见面并步能够让苏常生信以为真,苏静白知道徐觐齐对辛凌鹫的心思,而当时在商场,徐觐齐也恰好在,所以苏静白赌了一把。
苏静白想让辛凌鹫主动离开。
主动地,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苏静白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当儿戏,对于方端末,她未曾萌生出一丁半点的男女情欲,苏静白不过是在等时间,等一个……苏静白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时机。苏静白想不出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能做的只有拖下去。
到那时候,苏静白便对辛凌鹫和方端末道歉,然后离开。
苏静白没想到,自己没有等到那个时候,苏常生变又有了动作。
苏静白是在X市的医院见到了方端末。他躺在病床上,没什么大碍,只是胸腔里呛了些水。
苏静白去和医生确认过方端末身体的状况后便来到病床,在门口徘徊了两三圈都没有进去,最终有护士经过,好奇地问了她几句话,引来了病房里的方端末的注视,苏静白这才没法再躲了。
笑嘻嘻地露着笑脸跟着护士身后进去,和方端末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方端末疑惑。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苏静白尴尬的笑,看着护士给方端末起了针,又目送她离开。
方端末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给辛凌鹫发了消息却迟迟没有回复的手机上,并没有察觉苏静白的不正常,随口问:“听说?你听谁说的?”
护士离开,旁边病床空空,没有外人。苏静白连措辞都没有调整,直截了当的替苏常生道歉……然后说了老人的事情,并且为自己这段时间的“骚扰”以及给他与辛凌鹫的感情制造的误会说了声对不起。
姥姥的事情一出口,看方端末的样子并没有那么的吃惊。
他早已经知道了。
苏静白脱口而出,问:“你已经知道了?”
“问过医生,也问过邻居。”姥姥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病,方端末从邻居的口中得知了那日前来拜访姥姥的人,有两个答案。一个是辛凌鹫,而另一个答案是方端末无意从一个路过的邻居口中得知到的答案——说是黎坤筹。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经常出入他家的人,却一男一女,怎么可能轻易认错呢。
方端末起了疑心,便有自己的分析。
那天辛凌鹫约了徐觐齐见面,看打扮,不会有时间来一趟他这里。虽然辛凌鹫与徐觐齐的接触让他有些吃醋,但是自始至终方端末没有怀疑过她。
而黎坤筹……直到方端末后来得知,黎坤筹的巨额赌债被莫名其妙的还清了,然后痛改前非决定要好好过日子。
这让方端末不得不起疑心。
从小在市井成长起来,虽然没有什么翻云覆雨的大手段,但是几个朋友还是能够有的,几番打听下,才得知了真相……黎坤筹拿了别人的钱,替别人办了事。用自己老母的命,换得自己未来的清净生活。
方端末痛恨自己的小舅,却也只是痛恨。
念着小时候的小舅的恩情与照拂,方端末没有什么立场做什么。
功过相抵,恩与恨互相抵消了。
以后黎坤筹已然是黎坤筹,却永远不会是他的小舅了。
而关于苏静白对自己的亲近接触,方端末一直心知肚明,却没有过任何的拆穿。方端末想看一看到底还有什么样子的手段与策略在等着自己……
“对不起。”苏静白为自己的父亲,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方端末皱眉,心不在焉,俨然没有认真听她的道歉:“法国与国内的时差是多少?”
“怎么了?”苏静白眉色一凛。
方端末呢喃:“辛辛,一直没有回消息。”
苏静白心里面冒出个十分恐怖又后怕的念头……苏常生怎么会让自己的准女婿出事呢。
远在大洋彼岸的法国,小团体群里发了条次日早晨九点钟在楼下集合的消息,却迟迟不见辛凌鹫回复。
原本以为是辛凌鹫是因为时差以及舟车劳顿的原因,早早的休息了,谁也没有当回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第二天一早集合的时候,负责人去敲辛凌鹫的房门,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
等拜托前台开了门,房内空空荡荡,不见辛凌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