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已经过了五个月。
衣织、圭介，还有真实姓名不详的男孩受到了政府的保 护。不是作为刑事案件的加害者，而是犯罪受害者。
给山口叶月的犯罪担当帮凶一事，基本既往不咎。 衣织十一岁、圭介三岁、男孩五岁就和各自的父母分离，
没有接受过恰当的教育，被迫流浪至今。这种状态下不可能问 他们的责。
不过，他们确实计划性地对皆川家实施了身体和精神上的 暴力，也导致了亚由美的死。
但由于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加上长期处于特殊环境等等因 素，圭介和男孩被送往儿童自立支援机构，衣织则暂时在医疗 少年院接受治疗，之后也会转入相同机构。
男孩从体格看怎么都只有五六岁，实际他已经九岁。医生 说，可能是因为扭曲的环境和缺乏关爱，阻碍了他的成长。
另外，关于衣织和圭介的精神年龄，鉴定结果是“远不到 正常的平均水平”。
皆川留美子和琴美被安排住进了精神病院。 重症的琴美被送进封闭病房，留美子则是开放病房。 美海隔三岔五就去探望母亲。开放病房没有限制，允许自
由探望。这下，美海才首次得以和母亲进行一对一的长谈。 “菜花田，”美海低喃，“我想起来了。那里，我一直以
为是和父亲母亲一起去的。可是，并不是。我一直忘了。不
对，是替换了记忆。对不起。”
“该道歉的不是你，”留美子低声回答，“那时你还很 小，我知道你并没有错。可是，道理上明白，感情却在拒绝。 连女儿都选了那女人，而不是我。一旦这样想，我就再也忍不 住……并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是啊，”美海颔首，“我也一直以为是母亲和我之间的 问题。可我错了，问题其实出在父亲那里。”
菜花田的记忆，一直支撑着美海。 讽刺的是，那正是造成母女不和的根源。 得知丈夫和情人幽会竟然带着女儿，“比起我这个亲妈，
她和那女人却更亲”，留美子大受打击。 之后，母女俩的关系就疏远起来，明显到连旁人都能看出
她们俩有矛盾。 美海坚信“母亲讨厌我”，然而问题的根源不在母亲也不
在自己，而在父亲。 母亲不应该疏远美海。 美海该怨的也不是母亲。
现在，她们已经能轻易理解彼此。经过那起事件，才终于 走到这一步。
“多半……我会和他离婚。”留美子低喃。 “这样啊。”美海回答。 她没问父亲来没来探望过。因为即便得知答案，恐怕也不
会有什么改变。
美海的视线忽然投向窗外。 五月的晴空在头顶蔓延，沿着围墙耸立的树木枝丫间透着
阳光，两只菜粉蝶画着螺旋相伴飞舞。 “亚由美她……”美海说，“亚由美死了，我到现在都不
敢相信。虽然这个事实在心里慢慢扩大，但我依然无法相信她 死了。之前我一个人待在房间，眼泪一下子就往外涌。自己都 不明白为什么哭，不过多半，我是为了亚由美在哭吧。”
“这样啊，”留美子点点头，也将目光转向窗外，“我 啊，好像还没为智未好好哭过呢。”
“很奇怪吧？”母亲说道。 “并不会。”女儿摇摇头。 春风吹拂着久经日晒的窗帘。
又过了半个月，美海收到了衣织的来信。 “那就明天见了，皆川同学。” “嗯，明天见。” 美海挥挥手，向一直送她到家门口的岩岛道别。
寒假结束之后，他每天都会陪美海上下学。不知为什么， 周围的人似乎也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
那之后，岩岛就不再叫美海“很多‘mi’的皆川同学” 了，让她有一丝莫名的寂寞。
美海看向邮箱。在邮寄广告里，混着一个白信封，收件人 是手写的“皆川美海”，寄信人是“吉田衣织”。
美海打开房门，登上楼梯，进入自己房间之后才打开。 纯白色的信笺和信封一样朴素，笔迹十分生硬，甚至称得
上幼稚。
美海背靠着墙，慢慢看起来。
亲爱的皆川美海：
你好，久疏问候。 冒昧来信。
医生说，多写文章也是治liáo的一环。所以我决定写信。 汉字是边翻词典边写的，不过太nán的字就还是用片假
名了。
不知为何，收信人我只能想到你。你若是不想看，就请撕 了扔掉吧。
我正在医liáo少年院里。 虽说是少年院，也只是为了治liáo心灵，而不是被问罪。
不过，我想还是接受法律的制裁会更好。 在这里，我不再是那女人，而是做回了自己。 医生说“这是好现象”，但我并不太赞同。 因为做那女人时，我更强大，不会迷茫，充满自信，无所
畏惧。
偶尔，我也会想，不如死了的好。 我知道很多种死法。所以，只要想死就能死。 但我还活着。明明亲眼目睹那么多人的死，自己却还苟且
偷生，很坏吧。
来这里之后，我想了很多。 但被那女人带着到处辗转的种种，我却几乎都想不起来。
可到了现在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说“恐怕是自我防yù机能”。意思是说，如果记起 来，怕自己无法承受，所以无意识地fēng了起来。我觉得既对 又不对。
我最喜欢的是姐姐。 可是那女人在家时，我却讨厌姐姐，憎恨姐姐。是她这样
设计的。
家人四分五裂，我认定是姐姐害死了大家。错的是姐姐， 她死了也是自zuò自受。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觉得 这样比较轻松。
可是，我错了。 我该讨厌的并不是姐姐，而是那女人，错的也是她。而且，
真要说起来，还应该怪父母的软弱，才会放那种女人进家门。
从这里出去之后，我应该会改名字。 据说会换一个名字，获得捏造的经历，去遥远的地方，以
完全不同的身份重新生活。 会有奇特的人——专门从事这种活动的人——收养我，代替
父母抚养我。
我恐怕再也不会见到圭介或者小不点了。我也认为这样比 较好。
我最喜欢的就是姐姐。 在这里独自躺在床上，我脑子里全是对她的喜欢。 电视剧里面，人一旦想起真相就会变轻松，最后皆大欢喜
呢。但那是假的。 我现在，很痛苦。
真正的记忆越是恢复，就越痛苦，非常难受。用谎言当防 御、不做自己的时候，很轻松。
但我已经不想撒谎了，这也是我真实的心情。
大家总说姐姐是个像天使一样的好孩子。 我杀了这个天使。 那我究竟是什么呢？我死之后，会去哪里呢？肯定不是天
国吧。不过，我想这样比较好。 永别了。 我会在远方，祝愿你幸福。
吉田衣织
引用？参考文献
《家人为何自相残杀》 佐木隆三 著 青春出版社
《被抹杀的一家 北九州？连环监禁杀人案》 丰田正义 著 新潮文库
《杀人碎尸的源流》 龙田惠子 著 青弓社
《杀人百科（二） ——以阴暗为邻的罪犯们——》 佐木隆 三 著 德间文库
《杀人数据？档案》 休？米勒 著 加藤洋子 译 新潮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