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安远怀，我要洗脸。”
“安远怀，我饿了。”
“小哪吒又趴我脖子上了你快来搬走它。”
“安远怀遥控器去哪了？”
一个上午安远怀就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转到后面他不转了，一个翻身把林菀堵在了沙发角落上，说，“林小菀你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出院后医生就交代了一句不要多动好好休息，你就鸡毛当令箭了是不是？”
林菀眨巴眨巴无辜大眼，说，“没有啊，我只是遵从医嘱而已。”
安远怀失笑，“这点阴谋诡计我会看不出来吗？”
他坐回旁边，林菀一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说，“再过十天我就要去国外了，你还不给我留下美好的记忆。”
“一般来说痛苦的记忆比快乐的记忆要更让人深刻，不如……”安远怀朝她坏笑。
林菀拦住他的手，说，“我错了，我不使唤你了行吧？”
“不行。”
说着安远怀就扑倒她，林菀顿时笑了起来，两人打闹一会，安远怀不动了，可也没松手。
林菀静静看他，也不挣扎了。看着看着，还抬头亲了他一口。
这一吻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得到了一个炽热又悠长的吻。
林菀满足了。
她拨着他衣服上的扣子，说，“十天后我就得去加拿大了。”
“我知道。”
“三个月后才回来。”
“嗯。”
“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
“是，遵命。”
“那这十天的家务活就都交给你了。”
安远怀失笑，“我就知道你在给我下套。”
林菀两眼弯弯，“那你进不进？”
安远怀叹气，“进。”
林菀看着他，声音轻轻，“乖，我会多多跟你视频的，争取每天都见面。”
安远怀笑笑，“那我是不是要谢谢女王大人？”
林菀大方说，“不客气。”
安远怀刮刮她的鼻尖，“皮。”
门铃声忽然响起。
“应该是收到消息的亲戚们来了。”安远怀起身去开门，门外的却不是亲戚，而是熟人。
楚明艳把手里的果篮交到他手上，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林菀的。”
林菀听见她的声音，从沙发探头往外看，“楚明艳你怎么来了？”
“这话可真赶客。”楚明艳进来，看了看她，还留意到了她脖子上的一颗草莓印。她移开视线，说，“精神抖擞的，看来又是以前那个像兔子一样的林菀了。”
林菀冲安远怀摆手，“快去倒茶。”
楚明艳扫了一眼这个家，说，“简单温馨，挺好。”
林菀说，“谢谢。”
楚明艳略迟疑，“你对我的态度……跟之前不一样了。不对，应该说跟你失忆前一样了。”
“大概是因祸得福，我记忆恢复了。”
楚明艳微顿，林菀又说，“只恢复了一部分。”
“哪一部分？”
“我和安远怀的那部分。”林菀也想恢复全部，比如关于安兰兰的那部分，但并没有。
楚明艳默了一会，说，“恭喜。但我已经想通了，你说的对，我是楚明艳，永远高傲又高冷的人，不该做一些不理智的事。”
林菀笑笑，“你肯上门来看我，还带了个这么大的果篮，我就知道你是想通了。”她朝她伸手，说，“也恭喜你，涅槃重生，以后要做更棒的楚大美女老板。”
楚明艳看看她的手，没握。
林菀收回手，叹气，“真受伤。”
楚明艳一笑，起身说，“祝福你们。”
林菀也笑了笑，“谢谢。”
安远怀刚冲好茶出来，就见楚明艳要走了。
林菀说，“安远怀你送送老同学。”
楚明艳看她一眼，这是丝毫不怕她对他下手，林菀的眼里，充满了自信。
真是个讨厌鬼。
安远怀送楚明艳下了楼，楚明艳说，“我开了车来，你还是上去照顾那个讨厌鬼吧。”
安远怀笑，“那我就不送你了。”
“嗯。”楚明艳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说，“如果哪天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的，毕竟，我是真的喜欢你。”
又一次被大美人表白，安远怀只能笑笑，“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楚明艳当然知道，如果有，早就有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收起自己的所有念想。
安远怀回来的时候被保安叫住了，说，“安先生，这里有您太太的一个包裹，昨天送来的，但电话打不通，快递员就放我这了，我正要给您拿上去。”
包裹不大，从形状来看更像是一沓文件。
谁会往他们这里寄文件？
“谢谢。”他接了过来，名字是林菀的，有电话，没房号。
看样子估计是昨天打林菀的手机不通，就放保安亭了。
他的目光移向寄件人。
看见名字时，他蓦地一愣。
——安兰兰。
“林小姐您好，我是安兰兰。半年没有你的消息，甚是担心、挂念。梧桐小学今年毕业六人，有幸进入镇上中学，继续学业。村里已接通水管，解决了寒冬用水问题，让村民不再畏惧严冬，十分感谢。本不该絮叨打扰您，但葛爷爷身染疾病，自恐无法再迎初春，临走前盼与您一见，亲自道谢。我校学生十八人，也盼与您一见。若不便前来，也无大碍，愿您安好、美满。”
安远怀念完信，林菀还怔了好一会，“真是安兰兰？我们找的那个安兰兰？”
“我看不假，而且这些照片……”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沓的照片，既有破旧简洁的学校，也有坐落在山看着贫穷的村落，还有坑坑洼洼的道路，手捧自来水笑得灿烂的孩子村民，更有一张师生站在校门口的大合照。
还有一张村口的照片，上面写着“梧桐村”三个大字。
林菀说，“所以我们资助的，不是敬老院也不是孤儿院，而是一个贫困小村庄？所以儿童节重阳节我们都会打款，这就说得通了。从合影上来看，安兰兰是梧桐小学的老师吧，支教？”
村里有老人有孩子，照片上却没见几个年轻人，估计又是一个留守村。
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两人几乎是在瞬间肯定了这个猜想。
她又看起了这些照片，每一张都让她莫名地高兴，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一圈，她突然有一个念头，冲动而炽热，“安远怀，在出国前，我们去一趟梧桐村吧？”
那里似乎有她的希望，有她对生活的热爱和感恩。
接连历经了两次生死瞬间，她想去看看那个地方。
去看看那个梧桐村。
安远怀说，“好。”
她要去哪里，他都会陪着她。
他也想去看看，那个梧桐村。
“什么？你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孙蓉过来看林菀的时候，林菀刚去午睡。安远怀跟她郑重说了这件事，她没有一口答应，只有迟疑。
安远怀说，“我们确认过那个地方的信息，村子和人都没有问题。”
“妈放心你们办事，不会瞎去一个危险的地方。”
“那您担心什么？”
孙蓉说，“小菀才刚好。”
安远怀微顿，这才知道原来她迟疑的原因是林菀，他笑笑，“妈是担心小菀的身体吃不消？”
“是啊，这才休息了多久，就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妈不放心。”
“我会照顾好小菀的，而且这次的旅行也是她的提议。”
孙蓉叹气，不敢轻易点头。
安远怀又说，“我们会自己开车去，我查过了，路上都有酒店旅馆，会好好休息的。说是去梧桐村，实际上是当做出国前的一次旅游。”
孙蓉想到以前他们每年都要出两三次远门的事，细想后才终于点头，“那你们万事小心，照顾好小菀。”
安远怀说，“我会的妈。”
孙蓉又交代了几句，直到手机响声，她才打住了话。看看来电，说，“你三姨。”
她接通后就听了听就说，“对，明天，明天早上十点集合，记得穿上运动鞋，别踩个带跟的，还有水和饼干也带上。”
一会她挂断电话，安远怀好奇问，“你约了三姨去做什么？”
孙蓉说，“徒步啊，我参加了一个户外健身运动协会，还把你三姨拉上了，免得她也成天围着你姨夫和表哥打转，那多委屈了她这朵向日葵。”
安远怀一笑，“我支持。”
孙蓉说，“回头我得问问小菀，这户外运动得准备什么东西，她对这个在行。”
她说着起身，拿了包就走，下午她还约了人打羽毛球，晚了可就组不上队了。
安远怀看着精神奕奕的妈妈，心里也替她高兴。
他也要开始收拾东西了，明天启程，去那梧桐村。
林颂南知道女儿刚好又要往外跑，不但担心，还不开心。
颜秀倒看得开，说，“人就怕没有了目标，没有了兴趣，小菀这样挺好。”她说，“但也要注意安全，不舒服就赶紧回来。”
“我知道了妈。”林菀给他夹菜，说，“爸，我就去一周，不是一年，我平时在安家还常十天不回这呢，你就当我没出远门。”
林颂南说，“这能假装的吗？”他说，“我就是不懂你们年轻人，就爱往外面跑。”
林菀一笑，颜秀说，“等你走了，妈也回乡下了。”
林平问，“妈你也要走了吗？”
“嗯，天冷了，你外婆腿脚不利索。”
提到外婆，林平就没话阻拦了。
颜秀说，“你会不会怪妈妈又不照顾你？”
林平急忙笑了笑，说，“不会，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
颜秀释怀一笑，儿子和女儿都长大了。
林菀对林平叮嘱说道，“我不在的这一周，你要照顾好爸，别让爸照顾你，工作好好努力。”
林平点头，“我知道了姐。”
林颂南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你早点回来啊，不然白天只有爸一个人在家，太惨了。”
“有哪吒陪着你呢。”林菀笑说，“还有一窝小哪吒。”
林颂南顿时“哎呀哎呀”，“这才让人头疼，你还是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三人齐笑，嘴里嫌弃哪吒，可回头一刻都不舍得离开的人也是他。
颜秀说，“你也可以去找别的小老头小老太打打牌，聊聊天，别整天围着他们转，孩子都长大了。”
林颂南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女，轻轻叹息，最后笑笑，“是啊，都长大了。”
该放松放松，别这么操心了。
第二天一早，陆玮和苏玲来给他们送别。
苏玲看着他们一副出远门的架势，顿觉不舍。她叹道，“你们两个真是不靠谱，都要出国了还不留下来陪我多吃几顿饭，非要跑到什么乡下去待几天。”
林菀笑说，“我就是走三个月，年底就回来了，反正你有男朋友了，就让陆玮陪着你吧。”
苏玲瞥了陆玮一眼，说，“男朋友哪里有你好啊。”
陆玮看她，“玲玲你前两天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和师娘对你来说一样重要。”
苏玲眉眼一弯，问，“吃醋啦？”
陆玮叹气，“不敢，不敢吃我师娘的醋，怕被我师父逐出师门。”
已经把行李搬上车的安远怀正好过来，听了后就说，“还叫我师父。”他说，“老宋都让你正式接案子了，你出师了。”
陆玮说，“但你还是我师父。”
安远怀一想，说，“也对，明年再撇清关系吧，免得今年就收不到你的红包钱了。”
苏玲立刻说，“断，现在就断。”
林菀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塑料姐妹花。”
苏玲抱了抱她，说，“我等你回来。”
“嗯。”
“不许再闯祸了。”
“……讲道理，我哪里会闯祸。”林菀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路上又会碰见什么事，但是不敢说出来，怕不吉利。她说，“我会给你带礼物的，开心了吧？”
苏玲一笑，“开心了！”
几人依依不舍，但道别终有别，林菀上了车，还朝车外摆摆手，“一周后我就回来。”
陆玮朝启动的车摆手，等他们走远了，见苏玲眼圈都红了，说，“玲玲，我师父师娘不就是外出一周，待个两天也只是出国三个月，你不用这么难过吧？”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有点多。”苏玲抹了抹眼角，看着那扬尘远去的车，颇有感慨，“等到了年底，记得包个大红包。”
陆玮问，“给我师父师娘？”
苏玲看他，“不，给我。”
“……”
“慰问一下我这颗担心了半年的心。”
“……玲玲我师父总跟我说你没脸没皮的，我终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安远怀他欠打！”
“师父他说的对。”
“你欠打！”
“……”
远去的车不知道送别的人有多热闹，林菀俯身从脚下拿起一大袋东西，开始翻找。
安远怀看了一眼，微顿，“全是吃的？”
林菀说，“对啊，这就是身为副驾驶座人的职责——吃、东、西。”
安远怀叹气，“等下车你会胖五斤的。”
“说胖也不能阻止我。”
“哦。”安远怀笑说，“那你可以分我一半吗，林菀小姐。”
林菀一笑，说，“行啊，不过驾驶途中不可以。”她拆了一包零食，说，“也不知道梧桐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失去的那段记忆就像在耍流氓，只回来了一半，还有一半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努力地去想那个地方，每次脑海里都能浮现一些欢歌笑语，但是谁在笑，谁在唱，谁在叫她小菀姐姐，她都记不起来了。
安远怀说，“两天后我们就能知道了。”
“嗯。”
林菀期待着梧桐村，还有那些可爱的孩子，还有记挂她的那位葛爷爷。
更想见见跟她联系多年的安兰兰。
她想，之所以在电话簿上找不到安兰兰的名字，她却知道自己的电话和地址，估计是自己主动告诉了她，但安兰兰却一直没有来找过自己。
从没有麻烦过她，以至于她连安兰兰的手机号都不知道。
如果这次不是有位老人家想见见她，估计安兰兰依旧不会来找自己，生怕给她带来困扰。
林菀细想着，见手机屏幕亮了，看了看是陈遇州发来的信息，依旧是简短而关心的话。
“旅途愉快。”
她正要回复，突然前面路口猛地冲出一辆车，她惊叫，“车！”
安远怀已经看见了，被障碍物挡住的路口让他根本没留意到这突然冲出来的小轿车。但所幸他开车遇到路口总是会减速，所以没有直接撞上去，一个急转，车身跟小轿车擦身而过，刮得火光四溅。
“嘶——”
尖锐刺耳的声音刺入他的耳膜中，像往里面弹了一根针。
安远怀瞬间疼得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刹那，似乎掉进了一个遥远的旋涡中。
“你别整天那么调皮，人家小菀最讨厌调皮的男孩子。”“那我乖一点吧。”
“又不吃青菜？回头小菀不跟你玩了，她最喜欢爱吃青菜的小朋友。”“哦，那我也吃吧。”
“你别整天跟林菀黏在一起，都成连体人了。”“可是她可爱啊。”
“你成绩好，让老师给你换个学习好的同桌，听见了没？”“我不，我这学期还要跟林小菀一起坐。”“为什么啊？”“因为没有我，她就不会好好上课了，以后还怎么跟我一起上大学？”
“林小菀，我们念同一个小学，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了。”
“林小菀，你中学去哪念？一起。”
“林小菀？？？你不是说你要报博大？？？你填的什么？南大？你要去南大？”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最生气的一次。
林菀说她要报考博大，回头却报了南大，可他却不知道。
妈妈问他要报哪里，他想也没想，说，“博大。”
因为林菀要去那里。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林菀在身边的日子。
他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大学，母亲甚至问他要不要去国外。
但他没有选别的路。
因为那些地方没有林菀。
那天他知道林菀报考的是别的大学后，把她堵在门口里骂了一顿。
林菀却得意洋洋地叉腰笑，“安远怀，我总算能摆脱你了，去你的博大吧，我要去浪迹天涯开开心心过日子了，哼！”
他气得足足一个暑假没理她。
甚至决定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讨厌鬼。
直到大学开学，林菀比他早出发两天。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火车站送她。
林菀在人潮中远远见了他，蹦蹦跳跳得跑了过来，说，“我们和解了是不是！不就是不让你欺负了，那你也可以找别人啊，小气鬼，去找你你不见我，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说要气死的人，可眼里都是光，是看见他之后才流露出来的欢喜光芒。
只是看见这光芒，安远怀就不生气了。
“林小菀，你到了南大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难道你还会立刻飞过来呀？”
“是，我会立刻飞过去。”
当时的林菀只是笑，一脸不信。
再过了没多久，他在半夜接到林菀的电话。
说她爸妈离婚了。
听着她在雨夜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声音，就像是鞭子，抽着他的心。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真的很在乎这个小讨厌。
在乎的程度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
他想也没想，半夜坐火车过去了。
他只想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在林菀见到他，扑过来将他抱住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喜欢林菀。
他早就喜欢她了。
“林小菀，做我的女朋友吧。”
“小菀，我们结婚。”
记忆碎片渐渐在脑海里拼凑，直到拼出一个完整的图片。
那是他和林菀过往的一切。
是他这一生都无比珍视的感情记忆。
“嗞——”
车子急刹，安远怀和林菀被惯性往前抛，好在两人都系了安全带，有惊无险。
林菀脸色惨白，手里的零食都被挥洒一空了。她惊魂未定，急忙看安远怀，“你没事吧？”
车窗前有尘沙扬起，染得窗户一片蒙灰。
纷纷扬扬，朦胧似沙帘。
安远怀缓缓偏头看林菀，是记忆中的她，是他爱的她。
他伸手紧紧抱住她，附耳低声，“小菀，我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弄丢你。”
林菀微愣，突然明白了过来。
她的大灰狼回来了，回来接她这只小白兔了。
她的眼里顿时有泪，也伸手抱住了他，低低回应——
“嗯。”
尘沙散去，车窗前，又是一片明朗。
冬来了，春也不远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