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晚上的医院散去了白天的喧闹，安远怀从停车场一路走到住院部，大多是脚步匆忙的家属，还有缓慢行走像是在散步的病人。
这几个月他常来医院，但心情都跟这次不一样。
被送来医院的林菀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是之前出车祸时脑部还没有完全康复，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次在电梯里又撞击到了头部，伤上加伤，这才导致她昏迷不醒。
他到了病房外，林颂南和颜秀正在外面说着话。
见他过来，两人急忙把眼泪擦了，说，“小远你怎么这么快又过来了，吃饭了没？”
安远怀说，“吃过了，你们也先回去吃饭吧，今晚我在这里看着小菀。”
林颂南心里放不下，可也不知道女儿要睡几天，外面有家人陪着好点，不轮着换班谁都撑不住。他说，“那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两人看看病房里的女儿，看得心都要碎了，这才离开。
安远怀进了病房，林菀像是熟睡了。他看着她，低声，“我错了林小菀，你不要生气了，快点醒过来。键盘我都买好了，你说，你要我跪几天？”
可林菀没有一点回应。
她甚至听不见他在说话。
安远怀长叹了一口气。
楼道脚步匆匆，安远怀立刻回神，他怕是这匆忙的脚步声来自医生护士，他害怕他们是往这边赶来。
好在不是。
来的人是林平。
林平快步过来，脸色很不好，“姐夫。”
安远怀收起自己担心的神色，说，“你来了。”
林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和各种管子，连接仪器的姐姐，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姐——”
安远怀说，“医生说她睡着了，你不要急。”
林平不会信这种话，可他没闹，他知道闹也没有用。他哽声说，“姐，我通过复试了，后天就去上班，你一定很开心吧。我要正式回到社会了，又长大了，这次我会很坚强，不会再退缩，不会再让爸妈和你失望。你快点醒过来，夸我一句好不好？”
他说着已经落泪。
他真的很想听见姐姐夸他很棒。
夸他很厉害。
像小时候那样，给他一颗糖，一包饼做奖励。
虽然他的个头早就比她高了，可是在他的心里，他还是弟弟。
姐姐永远是姐姐。
是在他长大之后，还走在他前面，牵着他手的姐姐。
安远怀看得眼也一红，他偏转头，不忍再看林平。
林小菀，林平终于振作了，你为什么倒下了？
快点起来，看看你的弟弟。
看看……我。
林菀仿佛真的跟睡了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旁边的人都很急，唯有她在安睡。
这一次，似乎真的变成了没心没肺的林小菀。
林平站了很久，总盯着仪器看的他眼睛都红了。
安远怀说，“你先回去吧，你爸妈还在家里，需要你照顾他们。”
林平似乎想起只有爸妈在家的话，恐怕他们会更加担心，忍不住胡思乱想的。他犹豫了会，看着屋里的人，说，“那我先回去，姐夫，我姐要是醒了，你要第一时间给我电话，我立刻就过来。”
安远怀拍拍他的肩头，说，“我会的，你放心吧，让你爸妈也放心，今晚我会守在这里。”
林平叹气，又看了看林菀，这么安静地躺在那，让人那么陌生。
快到0点，林菀依旧在沉睡。
安远怀没有一点困意，他一直看着林菀，看着仪器。眼睛累了就眯一会，只是一会他就又睁开眼观察，生怕错过仪器上的任何一点变化。
只是仪器上的数值没有变化的话，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代表她是安全的。
到了半夜一点，整个医院都是安静的。
只有仪器在静夜中，发出运转的轻微声响。
“哒哒哒。”
脚步声响，安远怀蓦地往门口看。
不是医护人员。
但也是熟人。
他顿感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人是陆玮和苏玲。
两人脚步匆匆，像是赶了一路。
苏玲跑到他跟前就骂道，“小菀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要不是我半夜给小菀打电话，是林平接听的，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说了？”
安远怀说，“陆玮难得陪你，而且大家一起着急也没有用。”
苏玲说，“放屁，陆玮有小菀重要吗？”
陆玮顿了顿，一会说，“没有。”
苏玲看他，“我的意思是小菀出事了你没她重要，平时还是一样重要的。”
陆玮点点头，“我明白，我不吃醋。”
苏玲这才发现他们说了一会话可是林菀还没有醒，她的心头猛地一个咯噔，问，“小菀到底怎么了？林平只是说她困在电梯里入院了，没说她……这是什么情况？”
安远怀说，“医生说在电梯里撞到了脑袋，原本她的脑部就有伤，伤上加伤，所以……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一时半会醒不来林平哭成那样？”苏玲瞪眼说，“小菀该不会是……”
她想从安远怀的眼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竟然没有立刻解释。
苏玲顿觉喘不上气，“不会的，小菀才不会……”
她说着又觉得没底气，抬着泪眼看陆玮，说，“不会的对不对？”
陆玮愣神，抱住她说，“当然不会，我师娘一看就是能活一百岁的人。”
安远怀也说，“小菀还说要给你结婚的时候做姐妹的，怎么会有事。”他把话题岔开，说，“你怎么会大半夜给小菀打电话？”
苏玲想起来了，从袋子里拿了个小盒子递给他，“小菀的。”
安远怀接过来打开一看，微愣，只见里面是一枚戒指，而且是林菀的那枚，“戒指怎么会在你那？”
苏玲说，“我也奇怪为什么它会在我的口袋里，我记得当时小菀放桌上了，我还看了好几眼……后来我先走了。刚才收拾衣服，发现戒指就在我的外套口袋里，我想这戒指对小菀来说很重要，所以赶紧给她打电话，没想到是林平接的。”
安远怀看着失而复得的戒指，说，“我还责怪她，说她没有好好戴着戒指，跟她吵了一架。”
苏玲说，“是李察说对方不喜欢摄影师佩戴这些触碰食物，所以小菀才取下来的。当时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她一定也没多想会不见。”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安远怀一时沉默。
苏玲也不责怪他，这个时候安远怀的难过绝不会比她的少。
她温声说，“小菀大大咧咧的，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等她醒了，又是那个开朗的林小菀。”
陆玮也说，“师娘最喜欢师父了，前脚吵架后脚就忘了。师父要不你回去休息，我在这守着吧。”
“不用。”安远怀说，“我想陪着小菀。”
苏玲和陆玮相视一眼，没有再劝。
再劝也是没有用的。
“那有什么事叫我们。”苏玲又说，“小菀会醒过来的，说不定这次醒来，又把以前的事都记起来了。”
她挤出一个笑。
但她知道这笑的比哭的还难听。
似乎是他们的谈话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太突兀，一会值班的护士过来敲敲门，说，“这都几点了，不是探视的时间，夜里只能留一个家属，别吵到别人。”
陆玮跟她道了歉，拉了苏玲的手说，“那我们先走，师父你撑住，师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远怀朝他笑笑，给他一针强心剂，免得今晚他们两个回去也睡不着，大家一起担心。
等陆玮和苏玲走了，安远怀又坐回了林菀身边。
林菀还在睡，睡得很安稳。
“林小菀，你怎么睡这么久？你不饿吗？不累吗？”安远怀握着林菀的手，缓缓给她戴上那枚戒指，低声跟她说话，像是她真的只是睡着了，能听见他说的话，“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不凶你了，也不跟你吵架，电视让给你，阳台的番茄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睡了好吗？”
他缓声说着，他觉得林菀能听见，只是在逗他玩，故意不醒。
不是不醒，就是在逗他，想听听他到底还能跟她说多少话。
“林平通过面试了，后天就去上班，你不想在他上班的第一天送他出门吗？林平手笨，肯定系不好自己的领带，要是没有你，他就要戴着一条歪了的领带去上班了，会让人笑话的。”
“入冬了，阳台的番茄叶子快掉完了，我还没有吃上一个新鲜的果，都被哪吒给祸害了。”
“说到哪吒，它跟我说它想你了，你要是不醒，它就要来大闹医院了，那太可怕了，不是吗？”
安远怀头一次发现自己那么能说。
越说，就越难受。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
可林菀还是没醒。
“林小菀，你是要扔下我吗？”
安远怀紧握她的手，说到最后已经说不动了。
他又一次问，“林小菀，你真的要扔下我吗？”
沉睡的人动了动眼皮，脸上微微展露笑颜，沙哑着声音说，“我才不会……扔下你……”
安远怀一愣，抬头看去，林菀正睁着眼看他，“安远怀，原来你是个话痨。”
安远怀顿时笑了起来，“是，我是个话痨，我去叫医生，你不要乱动。”
“等等。”林菀反抓他的手，说，“我想起你了，大灰狼。”
安远怀愣了神。
林菀的鼻子一酸，说，“以后我不会再忘记你了，再忘……就是小狗。”
安远怀抱住她，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口，“欢迎回来，林小菀。”
他的林菀回来了，可“安远怀”还没有回来。
只是无论“他”回不回来，他都知道一点——他喜欢林菀。
这一点，不曾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