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阿嚏。”
林菀揉揉鼻子，乡下的温度起码比城里低一两度，尤其是晚上，从大山田野里吹来的风更清凉。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的灯下，等着妈妈来接自己。
一会她听见“突突突”的声音，从夜色放眼看去，是一辆三轮摩托车。
她没太在意，以为是路过的村民。
可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林菀抬头一看，意外了，“妈？”
开车的正是林菀的妈颜秀。
颜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是正当七月酷热时节，晒得有点黑。年轻时颜秀就长得清秀，五十多岁的人了也还有着年轻时的风采。
林菀觉得妈妈有点不太一样了。
这缺失的几年记忆里，妈妈好像变了，眼底的神色很开朗。
而且开着大型三轮车的妈妈也太帅了吧。
“菀菀。”颜秀叫她，下车把她的行李箱一手提起，直接甩上还有干草的车厢里，问，“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林菀看了看，车厢和座位都是露天的，根本没区别。
她挽住妈妈的手，亲昵说，“前面，我要跟妈一起坐。”
颜秀微微一顿，对女儿的举止并不太习惯。
一路上都是林菀在说话，把学校的事也说了，还有安远怀欺负她的事。
颜秀听着，时而笑笑，时而看看说得高兴的女儿。
林菀感觉妈妈有心事，但又猜不出是什么。
车子开进村子，又用了十几分钟。
柚子总算是赶在彻底天黑前到了外婆家。
印象中外婆家住在老房子里，灰瓦泥墙，现在瓦片已经换成了琉璃瓦，墙也刷白了一遍，门前的泥地用水泥铺平，看着反倒有点古典韵味，又宽敞又舒服。
外婆听见摩托声响，腰上系着围裙，边擦手边走出来，见了林菀便笑了，“菀菀。”
“外婆。”林菀下车就朝她奔了过去，将她抱住，蹭了蹭脑袋说，“我想你了外婆。”
“外婆也想你了。”
颜秀把车停在院子里，下了车提行李箱，动作干净利落。
林菀有点看呆，以前的妈妈虽然做事也利落干脆，但力气可没这么大。
她算了算，妈妈退休也不过两年时间，估计这两年常往外婆家跑。
不过几个舅舅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外婆早就不耕种了，但灯光下的妈妈皮肤比刚才看见得更黑。
林菀看着母亲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手背干净，可是指缝间，隐约见了泥土。田园生活再怎么好，那也是要面朝土地，两手沾泥的，不会比在城市里敲击键盘干净整洁。
晚饭很丰盛，几个舅舅和表弟表妹们听说她来了，也早早过来帮忙做晚饭，一起吃晚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颜秀提前叮嘱了他们不许问林菀的任何事，吃饭的途中大家说说笑笑，没一个人问林菀和安远怀的事，让林菀这顿饭吃得分外舒心。
吃完饭大家收拾碗筷，林菀要进去帮忙，却被舅妈们赶出来。
一个舅妈还笑说，“你啊，这几年只有过年才回来，这次回来家里就跟过年似的，你看看你外婆多高兴，以后……”
“咳！”另一个舅妈突然猛地咳嗽一声。
厨房一瞬安静。
一会有反应快的舅舅说，“去陪你外婆吧。”
林菀皱眉，什么情况这是，怎么大家都怪怪的。
她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失忆了，所以大家特地避开一些话题，怕刺激她。
可刚才那句话跟她的失忆好像完全没关系吧。
林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她搬了小凳子到屋外乘凉，现在是农历六月过半，正热的时候。
林菀习惯了大城市无处不在的空调，地铁、公交、餐馆、家里，无处不在的27°，凉风习习。但外婆不喜欢空调，老房子没装，纳凉全凭手里的一把蒲扇。
热得林菀额前头发都湿漉漉得贴在了脑门上。
感觉十把扇子都不能拯救她。
颜秀在摘花生，今天刚从地里拔的花生，个头饱满又新鲜。
林菀问，“一会煮花生吗？”
“嗯。”颜秀说，“现在正是收稻谷拔花生的时候，明天你在家好好睡觉，白天天气热就不要出门了，或者去你舅舅那，他的新房子里有空调。”
一听见有空调，林菀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就赶赴舅舅家续命。
她一会皱眉问，“那为什么外婆还住在老房子里？”
颜秀说，“因为我回来了。”
林菀明白了，她又问，“种稻子，种花生太辛苦了吧。”
“妈不觉得辛苦。”
“可妈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回城里陪我呢？”
林菀心里还有点小委屈，毕竟她可是出车祸了啊，虽然路途遥远，可来回也不过是两天的事。
颜秀摘完一棵花生，扔到一旁，说，“因为你外婆在这里。”似乎是知道女儿不明白，她又说，“她也是我的妈妈，妈妈也想陪着自己的妈妈。”
林菀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
妈妈是外婆的小女儿，生妈妈的时候都已经是三十多的年纪了，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龄产妇。高龄产妇生孩子比过鬼门关还要鬼门关。
现在外婆近90的年纪，或许是儿女孝顺，又儿孙满堂，心里舒服，所以耳聪目明，一点都不像是90岁的老太太。
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快90了，人生长不过百岁出头，林菀觉得妈妈想在未来陪着外婆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才二十多岁，妈妈还能陪自己很久。
林菀对自己受伤的这一个月妈妈没回城里看自己的事释怀了。
而且自己受伤并不严重，以爸爸的性格，甚至可能弱化了她受伤的事。
肯定是这样。
林菀朝花生挪近了小板凳，跟妈妈一起摘花生。
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暑假，妈妈总会带她和林平那小子回外婆家住上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她也总帮着摘花生。
瓦片泥墙、大蒲扇、稻田、小河鱼虾、花生，构建了她儿时的暑假记忆。
颜秀问，“你弟弟的工作好吗？”
林菀说，“我不知道，自从我受伤以后，他就没露过面。”
“你爸没提？”
“没有，只说他工作很忙。”
颜秀手里已经摘了一把花生，扔进竹篮里，说，“你爸这人从来都不爱说什么。”
林菀没有反驳。
花生摘够了，颜秀提了竹篮去门口的小溪冲洗。
林菀也跟了过去。
在陪小孙子玩的老太太看见，对儿媳妇说，“你看看小菀，又跟个糯米糍一样黏着她妈了。”
舅妈瞧见，说，“好几年没见她这样了……也亏得她忘了事。”
老太太扇着蒲扇，说，“总会想起来的，到时候又要大吵一架了吧。”
舅妈轻轻叹气。
外婆也叹了一口气。
夏日炎炎，不是一把扇子就能驱逐的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