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被抓的一共有四个学生,不,三个学生加上安远怀。
李老师年纪五十,是个很严厉的老教师,他带了十五届毕业生,办事稳重,为人严肃,对付调皮顽劣的学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等他们在讲台旁边站了半个小时,还剩十分钟晚自习结束时,他说,“你们不是很爱吃吗,现在去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继续吃。”
第一个学生叫何松明,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有些腼腆,他为难说,“不要了吧老师。”
“要啊,吃东西就得光明正大地吃,别偷偷摸摸的。”
何松明只好上讲台,开始吃起了薯片。
台下的林菀觉得对不起那三个学生,零食都是她塞的,尤其是这个何松明,还是她硬塞的。
他们怎么就不把自己供出来,换取一次免罚机会呢。
李老师一会说,“不说点什么?”
何松明腼腆归腼腆,但还是很有眼力价的,说,“我错了,我不该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我检讨,以后再也不在课堂上吃东西了。”
李老师满意了,“去那边继续吃。你,陈劲。”
陈劲生得牛高马大,长相也比同龄人要老气很多。他的性格跟身板子一样,豪气大方,走上讲台一点也不露怯,先把手上的东西吃完,才说,“以后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老师对我的厚望!”
他的声音太过浑厚正经,台下学生顿时笑了起来。
李老师说,“以后可别光喊口号。下一个,闫心华。”
闫心华是个个子修长的女生,一头乌溜溜的马尾辫,眉眼里都是自信和少女的活泼。她走上讲台,手里只拿了包空饼干盒,还没开讲,李老师就皱眉说,“我刚抓你上来的时候你手里不是还有饼干吗?哪去了?”
闫心华吐了吐舌头,“我太饿了老师,刚没忍住……”
“你罪加一等!”
“别嘛老师,你要爱惜祖国的花朵啊,把我饿晕了怎么办。”
李老师摆手,“去那继续站着。”
“我还没喊口号呢。”
“去去去。”李老师看向最后一个“闹事”的,顿了顿还是说,“安远怀。”
安远怀手里还拿着个橘子,他的画风到底跟班里那些稚气的学生不一样,站在那一笑,就让女生心跳。
他开始剥橘子了,吃了一半,李老师照旧问,“你不说点什么?”
安远怀想了想,突然冲在看好戏的林菀说,“喂,林小菀,吃橘子吗?”
李老师一愣,全班都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林菀的脸瞬间红透,从脸红到耳根子,连脖子都红了。
安、远、怀!
她把脑袋埋进桌上的书里,可耳边那些小屁孩明朗的笑声却不停。
李老师重重咳了两声,“别闹啊。”
正好铃声响起,替林菀解了一个大围。
安远怀拿着剩下的半个橘子回到座位上,俯身朝还趴在桌子上的林菀耳边吹了一口气,说,“回家了,猪。”
林菀的脸还红着,猛地抬头对他说,“你捉弄我。”
安远怀本来想反驳,见她瞪眼,干脆说,“对啊,就是捉弄你。”
林菀拿书扔他,没扔准。
她去捡书的时候看见何松明他们也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说,“同学,我们去撸个串吧。”
刚才要不是她到处发零食也不至于让他们被抓,这会得补偿补偿他们。
何松明还没答,陈劲和闫心华就一口答应了,“好啊。”
陈劲又说,“安哥你怎么不答应?”
安远怀叹道,“有人不想请我。
陈劲看向林菀,说,“小菀姐,你这么做可不对。”
林菀瞥了安远怀一眼,说,“好吧,一起。”
陈劲说,“这才对啊,我们好歹是共患难的蚂蚱。”
闫心华觉得好笑,“谁是蚂蚱啊,你才是。”
“那你是最漂亮的那只蚂蚱行吗?”陈劲又对何松明说,“一起一起。”
“不行。”何松明忐忑说,“晚了我妈要骂我了。”
“那你就说在学校学习,你妈一准更爱你。”
“撒谎不好。”
“啰嗦。”
闫心华抓了他的书包就走,大有逼他上梁山的气魄。书包被拿,何松明只好跟上去,还不忘念叨,“不能太晚啊。”
林菀边走边给她爸发短信,让他晚一点来,自己要去吃烤串,等会和安远怀一起打车回去。
她本来不想提安远怀,可不提他的话,她爸还不得立刻来接她,怎么可能放心。
于是只能在短信里多加了那四个字——“和安远怀”。
一会林爸回复——“别太晚,明天还要早起。”
学校的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已经是十点过后,烧烤摊上的人不少。
林菀五个人坐了一桌,老板拿了菜单过来。林菀说,“想吃什么就点,除了酒。”
闫心华的眼睛亮了亮,“小菀姐真豪气。”
这当然,她的银行卡有七十多万,吃个烤串算什么,简直就是蚊子肉。
她说,“大家很讲义气啊,没有把主谋的我供出来。”
“这算什么。”陈劲说,“怎么也不能把漂亮的小姐姐供出来啊。”
安远怀一笑,“还漂亮的小姐姐,叫大婶。”
林菀朝他抡拳头,“你才是大婶,我才……”
她想说自己也才十七八岁,可转念一想,不对……她都27了。
真是莫名悲伤。
点好烤串,老板过来拿菜单的时候,何松明问,“老板,请问还有多久能烤好?”
“二十分钟内上齐。”
“啊……”
林菀见何松明一直不安,恐怕等会老板烤好了他连吃的心情都没了,说,“何松明,你要是真没空,先回去也没关系。”
何松明如释重负,立刻要走。闫心华不给他书包,还无比嫌弃说,“你不讲义气啊。”
“我改天好吗?”何松明着急了,“明天中午,我请客行吗?”
“谁中午撸串的啊,多没气氛。”
安远怀说,“你就把书包给他吧。”
有大佬开口,闫心华才松手。何松明接过书包就去骑自行车,蹬着车赶回家去了。
林菀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说,“何松明家里一定管得很严吧。”
陈劲说,“他啊,都快成年了还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只要是晚上出来玩,一定要在9点钟之前回去。晚上自习10点下课,他妈也是掐准了他回去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就得审问半小时,太可怕了,还好我妈不这样。”
闫心华噗嗤笑了出声,“你妈自己打麻将都半夜才回来,还有空管你。”
“就算她不打也不这么管我。”说着陈劲想起来了,摸摸肚子说,“我可不能吃撑了,不然我妈半夜给我带好吃的我吃不下怎么办。”
“努力撑啊,半封闭式的高三学生哪有长成胖子的道理。”闫心华说,“高三可真苦啊。”
她拖着下巴说,“安哥小菀姐,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啊?我们小区里可有不少土豪,有小学毕业的,也有初中毕业的,没几个念书厉害的。”
安远怀问,“土豪们是不是基本是五六十岁的?”
“对啊。”
安远怀说,“以前的人普遍学历低,要找几个大学生不容易。而且改革开放后创业的机会多,肯吃苦,胆子大,有眼光,创业就不难。可现在不同了,不是单单吃苦胆子大就可以,学历是获取投资商们青睐的阶梯之一,你试想一个人连读书这种事坚持不下去,那还能做创业这么艰苦的事吗?”
闫心华说,“可是现在的社会上也有这种人啊。”
“那你想想,那是大多数,还是极少数?”
陈劲说,“少数。”
“对,你们觉得读书苦,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成为社会人。等你们成了社会人,肩上有了责任感和担子,就知道读书是最轻松的事了。”
林菀看安远怀说的头头是道,一脸社会大佬的模样,趁着陈劲和闫心华在那说话,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你哪来的大道理,你到底有没有失忆啊。”
安远怀说,“这道理我早懂了啊,还需要毕业后再懂吗?”他说,“初中我们一起去打暑假工,那个时候你就没明白点什么?”
“……没有。”
安远怀抱拳,“人才。”
“不是……”林菀有点没回神,打个暑假工而已至于想那么多吗……
你就不能好好享受童年享受青春吗!非要做个老学究。
烤串终于上来,肉串香味扑鼻,就连素菜都满溢香气。
肉烤得外焦里嫩,外面撒了林菀最喜欢的孜然,孜然在木炭的熏烤下散发着独有的香味。
她下意识摸了摸心口位置,却摸了个空。
她在找什么?
好像是……相机。
林菀晃了晃神,陈遇州说过,她是美食记者。
给美食拍照,品尝美食,写出它们的“前世今生”,就是她的工作。
她看看已经在开吃的安远怀,他已经找到了今后的目标,重回法律界。她呢?
找不回记忆的话,就打算这么拿着七十万混吃混喝吗?
林菀忽然觉得,自己也该理顺一下自己的人生了。
为了这一瞬间熟悉却被自己忘掉了的动作。
那才是当年的自己选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