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说去找吹风筒的林菀一去不复返，安远怀也没听见屋子有哪个角落传来吹风机的呼呼声，于是去找林菀。
找到颜秀房间时，就见林菀蹲在一个柜子面前，外面天黑，屋内阴暗，他好像看见了一朵蘑菇在那生长，看得他立刻笑了，“林小菀，你知不知道你像一朵蘑菇，还是在发霉的那种？”
手里抓着那红本子的林菀缓缓抬头，忍着哭意看他。
安远怀立刻觉得不对，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林菀就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颤颤地把离婚证给他看，“我爸妈离婚了，早就离婚了。”
安远怀一愣，一看证上的人和名字，是颜秀。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有丈母娘的手机号码了。
林菀气得手在发抖，哽咽说，“他们九年前就离婚了，在我上大学那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要回乡下，我出车祸躺在医院的时候问她去哪了，爸也支支吾吾……她不要我，也不要弟弟，丢下全部人回这里……”
安远怀没有想到自己羡慕了很久的林家，却跟自己家一样，父母离异。
只是他的爸妈离异他知道，也很清楚原因。
可林菀的爸妈离异如今的她不知道，也不知道原因，仿佛晴天霹雳，劈得她措手不及，这种打击远比当时他受到的打击更大。
安远怀摸摸她的头，说，“或许是和平分手，你看你的爸爸和妈妈彼此都没有说对方一句不好的话，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他们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争执？”
林菀摇摇头，“一定是我妈提的，她的性格太强势，从小到大，家里的大小事我爸就没做过主。我爸怎么敢提离婚，是她提的，是她提的。”
说着她鼻子一酸，又掉起眼泪来。
“我替我爸难过，他对我妈那么好，什么事都听她的，从来不跟她吵架。她凭什么跟我爸离婚？为什么要丢下这个家，不要我和林平？”
“难怪我回来那天，舅舅舅妈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可没有一个人敢说。”
“安远怀，我讨厌她。”林菀抹着眼泪，可怎么都擦不干，她想到在医院睁开眼时，看见那样苍老的爸爸就难过，她哽咽说，“我替我爸不值。”
“林小菀，你先不要下结论……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等你妈妈回来了，你当面问她，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再难过，再生气。”
林菀没吭声，她爸的性格那么老实那么软弱，怎么可能跟她妈提离婚。
而且她看得出来，爸爸喜欢妈妈，否则不会结婚那么多年来，他还记得各种大小纪念日。
一定是她妈提的离婚。
是她的妈妈不要这个家的！
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林菀去洗脸了，安远怀站在浴室外，听着里面水声哗啦，时不时还传来林菀不能停下的啜泣声。
他远眺四方天井上被乌云遮蔽的晦暗天空，时而有闪电劈过，随之雷声袭来。
在耳边轰隆隆地炸着。
“轰！”
一声巨雷猛地轰入安远怀的耳朵里，轰进了他的记忆里。
“喂？喂？谁？说话。半夜三点打骚扰电话，你还……”
“安远怀……”
“……林小菀？你怎么了？你那边下雨了？”
“……”
“林小菀你在哪？怎么不说话？你不在宿舍？”
电话那头传来了哭声。
“林小菀？林小菀你是不是在外面？雨声这么大，快回宿舍！有什么事你回宿舍哭，半夜三点了！”
“……”
“你该不会是……失恋了？”
“我爸妈离婚了。”
“……”
哭声更大，有些撕心裂肺，“我爸妈离婚了，我妈不要这个家了，她也不要我了，她什么都不要了！！”
“……林小菀……”
“我恨她！！！”
“林小菀你先回宿舍，外面太危险了。”
“安远怀，我没有家了……”
“胡说什么，你爸你弟还在家！”
“我妈不在那，已经不是以前的家了。”
雨声作响，雷声轰隆。
这是最后一块记忆碎片。
后来怎么样？
安远怀想不起来了。
他揉揉眉心，想记起“后续”，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直到林菀出来，他才收回刺得他头疼的思绪。
林菀哭得眼肿脸红，神思恍惚。一会她缓过神来，说，“我去睡一会，要是她回来了，你叫我。我要当面问清楚，为什么要跟我爸离婚。”
“嗯。”安远怀说，“去睡吧，我守着你。”
林菀抬头看了看他，之前那么讨厌的人，好像不讨厌了。
她打开房间门要进去，又被安远怀叫住了。
“林小菀。”
她回头，安远怀说，“我手机里没有你妈妈的号码。”
林菀不解。
安远怀继续说，“按理说，我们……我们是夫妻，就算你妈已经和你爸离婚，我也应该有存她的号码，但是没有。那只有一个解释，被你拦下来了。也就是说，这几年你没有原谅你妈，或许你根本没有给你妈妈一个解释的机会。”
林菀动了动唇，没有反驳他这个猜测。
“林小菀，九年了，连你爸都不怪你妈，没有说她一句不好的话。那你也试着给她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
林菀晃神看他，最后说，“安远怀，我们也是快要离婚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我们林家的事呢？”
安远怀一笑，“你忘了？当初我爸妈离婚，你天天给我塞一口袋糖，可嘴笨得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我呀，没有带糖，但带了一张嘴，所以我得多关心关心你，不然怕你要我赔你糖。”
林菀差点笑了，她默了默，说，“谢谢。”
像是说这两个字有点难为情，她埋头说完，就进房间了。
安远怀听着轻轻关门声，身后雨声渐停，淅淅沥沥打落在天井的水泥地上。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他突然想起“后续”了。
南大的女生宿舍楼高十二层。
正是中午，往来的女生打着伞去饭堂吃饭打饭，来来往往。
一个男生站在楼下，边打电话边朝楼上看。
男生没有打伞，雨不大，但还是淋得男生身上半湿。
打了好几次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我说了不要烦我！”
“我在你宿舍楼下。”
“……”
一会四楼跑下来一个眼睛还肿着的女生，见了他飞奔过来，一头扎进他胸口。
那个女生就是林菀。
那个男生就是他。
安远怀想起来了，当年半夜接到林菀的电话后，他立刻拿了钱包身份证，赶到火车站，坐最近的一班火车去了林菀在的城市。
那时的交通还没有现在那么发达。
大清早连出租车都看不见。
走得太急，也没拿伞。
就连衣服裤子都是乱配一通，直奔过来。
等车的途中他才发现自己瞎摸了舍友的一件粉色衬衫，再配上一条白裤子。
简直……骚。气无比。
安远怀接受着路人目光的洗礼，想死。
还想骂死林菀，到现在都不接电话！！！
见到林菀时，他想骂，谁想她一脑袋扎来，撞在他的胸口上。
撞得他心跳两百八。
骂不出来了。
雨还在下，拼凑起一整块记忆拼图的安远怀站在林菀的门口，有种——微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