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林菀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一家四口去踏青，日光明媚，欢声笑语。她看见前面有一只漂亮的蝴蝶，于是去追赶。
追着追着蝴蝶不见了，等她回头，爸爸妈妈和林平那小子也不见了。
“爸爸？妈妈？林平？”
她到处找，跑过了青青草坪，跑进了幽暗的树林，可怎么都找不到他们。
跑着跑着，自己就从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大人。
“爸？妈？林平？”
她跑了很久很久，可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们。
忽然天上下起了雨，她抬头一看，一张巨大的红纸朝她飞速砸来。
林菀看见了那纸上的三个字——离婚证。
“轰！”
红纸重重砸下。
林菀猛地从梦里惊醒，梦境太真实，连把在梦里的惊恐都一起带到了现实。
她把手放在心口上，心脏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种噩梦真是让人又累又讨厌。
林菀缓缓坐了起来，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声。
是外婆和妈妈的声音。
林菀顿了顿，一瞬犹豫要不要去质问她。游离的目光落在枕边的离婚证上，林菀不犹豫了，心里又冒出了一团火。
她抓起离婚证就去开门，门一开，正要敲门的安远怀微顿，见她板着脸，估摸着她已经听见颜秀的声音了，收了手低声说，“心平气和才能问出真相。”
林菀“嗯”了一声，就去找颜秀了。
安远怀目有担忧，她的性格他大致还记得，绝对不是那种会好好说话的人，而且林菀太疼她爸，那对她妈的怒气值就绝不会低，从两次知道父母离婚后的反应来看他就知道了。
暴晒了六天的花生已经干了，颜秀把花生载了回来，准备放进谷仓里，等天气好点，既可以送去油坊打花生油，也可以拿一些去烘烤做零嘴。
一麻袋干花生大概四十斤，颜秀的体重不过一百多，可扛起一袋花生完全不费劲。
林菀走到谷仓的时候，颜秀正在卸花生。她转身看见林菀，说，“外面还有六袋花生，等妈扛完了估计都晚了，你去菜园子摘点菜，把晚饭做了吧。”
林菀没动，站在门口也没让开。
颜秀察觉到女儿的脸色不对。
大概是她从小就对林菀管教得严厉，所以她并不太亲近自己，还有点怕自己。就算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也不敢板着脸向着自己。
唯有一次，温顺的女儿爆发了。
爆发的前一刻，就像此刻的表情。
颜秀不催促她让开了，心却不像当年平静，甚至有些慌。
整整九年了，女儿都不怎么亲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哪怕她怕自己，可还是一对正常的母女，是她的小棉袄。可自从离婚后，女儿就再也不做她的小棉袄，每年她们都会见面，但一切都变了。颜秀知道，林菀始终在怪她为什么要跟她爸离婚。
颜秀问，“你要说什么？”
林菀把都快掐烂在手里的离婚证给她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爸离婚。”
——连问法和语气都跟当年一样。
颜秀默了默说，“菀菀，大多数人的感情不是一成不变的。”
“可爸爸还很爱妈妈啊，这么多年了，妈妈的生日，你们的纪念日，爸爸没有一次忘记的。”林菀哽声说，“你不应该这么对爸爸。”
颜秀看着她，平静地说，“妈妈并没有说你爸爸不好，只是没有感情了。”
“都已经过了二十年，为什么不继续过下去！”林菀质问，“就只是一张纸不是吗？它根本束缚不了你，为什么非要离？”
颜秀摇头，“小菀，你还是不懂。它不仅仅是一张纸，它还是我的过去。”
林菀问，“有了它，就等于下决心跟过去说再见，得到了新生？”
颜秀没有反驳她。
林菀怔了好一会，说，“可你想过爸爸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我在医院里醒来，看见爸爸的时候有多难过，他老了，就算我没了九年的记忆，但他也不该这么苍老。”
“菀菀。”颜秀制止了她的说教，眉头拧紧，“你爸爸不欠我，我也不欠他。如果非要说亏欠，那妈最亏欠的就是你弟弟，没有等到你弟弟也在高考之后才提出离婚，让你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菀的思绪全在那张红本上，完全忽略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颜秀缓声说，“菀菀，只有你爸才有资格怨我。”
林菀一愣。
颜秀轻声说，“你爸爸跟我说，你和远怀都失忆了，忘了对方，他们努力让你们恢复记忆，但还是没有用。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能变得跟以前一样，妈妈也一样。可是菀菀，现在的你应该最能明白，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每天都要面对那个人，你开心吗？”
林菀想反驳她，反驳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可她说不出来。
因为她确实明白那种感觉。
每天都在因为夫妻的身份而觉得别扭。
但她不想承认她的辩解。
林菀低头看着满地的花生，鼻子又一酸，最后说，“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接受。”
说完林菀就走，走出谷仓，就看见安远怀正站在外面。
他的双腿修长，站在灯光摇曳的地方，显得整个人更加高大。
可是白天还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人，此刻也无法让她的心安放一下。
林菀埋头往外走，安远怀看了看谷仓，颜秀示意他跟上去。
安远怀要去拿伞，可林菀走得很快，根本没给他机会拿，转眼就进了雨夜里。
好在外婆猜到林菀要走，早备好了伞塞给外孙女婿。
她走到谷仓那，对忧心忡忡的女儿说，“菀菀会想通的，她的记忆不见了九年，可是心性早就变了，这几天你也能看得出来，菀菀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颜秀没把握，她倚在门边看向外面，说，“小远会照顾好菀菀吧？”
外婆说，“会的。”
雨夜之下，村里的路泥泞难行，好在上面拨款给村道装了路灯，不至于瞎子上路。
林菀脚步奇快，安远怀追得也快。
好不容易追上她，安远怀拽住她的手腕又累又笑，“林小菀，你是不是想打破世界快走记录啊？”
林菀恼怒说，“有狗追我。”
“哪里有……”安远怀一顿，反应过来了，吐槽说，“你真是长了一张无情铁嘴。”
“你不要管我，我要静一静。”
安远怀哼笑，“我不管你？您这么淋雨，明天你就真要去诊所里静一静了。”
林菀甩不开他的手，生气了，“你别管我！你就是我的邻居，邻居！我们不是夫妻，你忘了自己的设定了吗！安远怀你松手！”
安远怀不笑了，紧抓她的手腕，说，“林小菀，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当年你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你爸妈离婚了，在电话里哭成了狗。我连夜坐火车到了南大去找你，安慰你。当年是我陪着你，现在我也要陪着你。”
林菀听着，半晌才看着他皱眉说，“你瞎编，你哪会这么在乎我。”
等着她感动的安远怀瞬间被浇灭了期待，还有点想骂人，林小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