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阁很大,紫衣女子一步步走向水榭楼台深处,一路上碰到的各个阁中之人,她们皆是如落梧一般朝她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低眉顺眼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像是对这里每一处都极为熟悉,不消任何人带路就轻松找到阁内最可能摆放棺材之处。
“阁主!”
一众守在棺材处的姑娘皆回头看着来人,像是终于看到救星一般,眸中带光,然后俯身参拜。
紫衣女子越过她们,径直走到棺材处,看着棺材中已经没了生息的人儿,拳头再次紧了紧。
“胡易呢?”
她声音嘶哑,却难掩怒气。
一个黑衣男子凭空出现,二话不说对着她扑通一声跪下。
“阁主息怒!”
紫衣女子大步跨过去,扬手高挥,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胡易的脸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本就安静的阁内更让人心惊,见状,阁中的姑娘们慌忙跪了下来,齐声道:“阁主息怒!”
胡易生了一副好皮囊,是个唇红齿白的俏公子,要走大街上,无论男女皆会为他那张脸驻足回眸,可是如今,那张脸上留下了一个鲜红显眼的巴掌印,显得有些突兀。
胡易被这一巴掌打得身子偏了偏,紧抿的唇线中渐渐沁出一丝血迹来。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被扇了这一巴掌反倒让他更轻松了些。
他壮着胆子仰头看着她,目中并无怨怒之色,反而满是痴情。
哪怕他看到的并非她的正脸,而是一张漆黑如墨的冰冷面具。
他目中的痴情非但没能让紫衣女子息怒,反而更激怒了她,她立马反手再甩了他一巴掌。
“放肆!我让你守在这里护她们安危,你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紫衣女子用了狠力,他身子被带得往身旁一倒,立马扑倒在地,嘴角泄出血迹来。
红袖见状忍不住求情道:“阁主息怒,此事并非胡易大人一人之责,箐箐遇难前夕有人以张义文的名义用马车来门前接她相聚,是姐妹们的疏忽,并未察觉端倪,怎知……怎知后来……”
红袖已经不忍再继续说下去了。
说到底,是她们所有人的疏忽。
当初见到那马车以张义文的名义前来,这番深情,醉花阁的所有姐妹们都忍不住笑着打趣了她两句,当时箐箐害羞不愿前去,还是她们为了她能幸福亲自把她送上了那辆马车。
胡易再厉害也很难防住人心,这并非是他一人的过责,要真要问责,她们所有人都是帮凶。
“张义文?”
紫衣女子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怒气终于消了些。
她回头看了一眼棺材中的箐箐,语气似叹似羡,“深情两不负,若是没有这些事,张义文倒是她的良配。”
他们二人之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张义文殉情而死之事,紫衣女子一回京都便听说了,所以才有这番感慨。
更有羡慕。
两情相悦本是世间难求之事,要想求得一个痴心人更是艰难。
不过为此赔上了卿卿性命,其实还是不值得的。
紫衣女子没再追究过责,疲惫地转过身看向胡易。
“查了吗?”
胡易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只不过回她话时皱着眉。
“杀死箐箐的凶手全都被关在府衙的牢里,只不过害死她的人……有些难查。”
杀死和害死是两个概念,其中渊源牵涉太广,紫衣女子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这会儿她实在有些疲惫,退了两步后扒住身后停放棺材的案几,这才稳住身形。
“阁主……”
胡易看出她的不舒服,险些顾不得尊卑冲上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不过很快,紫衣女子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牢里那几个你去解决了吧,至于其他人……不会让他们快活多久的!”
她的语气淡淡,不过说出的话却是表明了她的决心。
胡易难掩担忧,“可是阁主你……”
“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胡易不能违抗她的话,只好领命,然后起身准备去执行她的命令。
“不要让他们死得太舒服,动了我的人,总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胡易差点离开之际,紫衣女子转头看着他,沉声说出这话,“做事干净点,别给这里招来祸事!”
该怎么做,胡易早有打算。
他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虔诚地冲紫衣女子拜了拜,这才消失在了原地。
他走后不久,紫衣女子也要离开。
“阁主……”落梧把她叫住,紫衣女子的不适她看在眼里,她很是担忧,不放心让她就此离开,所以才大胆地说了一句,“阁主身体不适,在这儿歇会儿吧!”
紫衣女子摇了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又吩咐道:“东城有个棺材铺叫‘瞅见鬼’,我在那里订了一副棺材,明日你派人去取吧!”
落梧不解,回头看了看箐箐所躺的那副棺材,“可这不是……”
“明日我要她和她心中所爱合葬,这棺材挤了些。”
紫衣女子只留下这番解释,然后不再过多解释什么,身影一闪便离开了。
瞧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她,落梧并无惊诧,只是眼中仍有化不开的忧心。
她想了许久,最后终于复杂地长叹一口气。
“这京都,终于是要乱了吗……”
第二日,吵醒清晨的并非鸡鸣,而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元恭今日出了趟门,所以听说了这件足以惊动整个京都的惨事。
瞧着他一副脸色惨白的样子,且浑身战栗的样子,桃二第一个用大惊小怪的眼神撇了他一眼。
元恭先是心急地灌了两口水,终于在女姝疑惑的眼神中说出了这件惨事。
“听说昨晚府衙的牢房被妖邪屠戮了,牢房中的所有犯人,包括看守凡人的衙役,皆被削骨剔肉,遍地都是鲜红血肉,府衙门外更是横放着血肉被削剔干净了的白骨,现在京都都传遍了,都说是妖邪作祟,现在京都人人自危,都怕被这妖邪给盯上,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什么妖邪害人!”桃二又白了他一眼,“别什么脏水臭水都往妖身上泼!”
桃二这话像是提醒了他什么,他吓得浑身一抖,慢慢远离了她,朝女姝方向移了移。
听到他说的话,女姝抓蜜饯的手顿了顿。
能做下这般暴戾之事的不像是妖,倒更像是……
“你说,只有府衙内关押的犯人和衙役遭了难,其余人可有受伤?”女姝细问道。
元恭仔细想了想,“这倒未曾听说。”
女姝沉思片刻,再问道:“近日里来府衙中可有新关押进的犯人吗?”
元恭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再是仔细琢磨了一番,说道:“京都是天子脚下,按照如今大明的律例,把这牢狱分了个三六九等,但凡犯事又会被关进府衙的大多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人物,若是官员子弟或是官员犯了事由大理寺关押审办,至于皇亲国戚犯了事那就另当别论了,有一专门的天子狱收押。”
女姝皱眉,“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元恭悻悻然:“这府衙内关押的都是没人在意的小人物,大概只有府衙那边才有专门的册子收录关押的相关事由,至于是不是妖邪为了报复有意为之,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次遭难人数至少上百,究竟是针对某个犯人还是针对官府,实在无从知晓。”
女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乘她愣神之际,一旁费吾偷偷把女姝的蜜饯给抢了过去,一边吃着一边还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道:“看来京都要不太平咯!”
女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琰安更直接,直接从他背后一脚踢了过去,他并未察觉,猝不及防地被踢得五体投地。
顾不着头抢地的疼痛,琰安这一下害得他一颗蜜饯刚好卡在他的咽喉处,他扣着嗓子费着老力想把这蜜饯扣出来,未果,多亏琰安“心好”,走近在他后背踢了一脚,他这才把蜜饯吐了出来,然后劫后余生般坐在地上喘着大气。
“琰安,你好狠的心呀,你要谋杀亲父呀!”
身子刚好,他便不甘心地指着琰安愤愤然道。
他这玩笑似乎永远开不腻。
“你可别忘了,刚才是我救了你。”琰安云淡风轻地走到女姝身旁来,说出这番更让费吾气愤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