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回来的石子带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女姝一惊,自觉不敌,下意识慌忙后退,一下撞入身后琰安怀中。
琰安紧忙揽住女姝,只一个眼神,石子骤然粉碎,化作一缕轻烟,一阵风吹过,渐渐消散开来,无踪迹可寻。
偷袭不成差点反害己,女姝气得脸色发白,一把推开好心护着自己的琰安,怒气冲冲上前两步。
“姑奶奶我可没这么多时间陪你耗,我自知打不过你,不过你也伤不到我,你要打要杀来个痛快,像这般默不作声算什么!”
女姝这话倒不是虚张声势,她本体是一颗世间最坚硬的石头,除了耳朵是她的弱点之外,迄今为止并未发现这世间有哪种武器能伤得了她身,即便是对方修为比她高了不知多少倍的刑奇也是如此。
这么多年来,她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在仙界为所欲为,不过她的亲亲师父和亲亲师姐和她相处了两万年,自然对她非常了解,在天上日子闲得慌的时候他俩就聚在一起,根据女姝的喜怒好恶钻研能治得了她的法子,多年来小有所成,女姝深受其害,所以她才会对他们露出少有的恭敬姿态。
不过眼前这位,要是他真打算对她做什么的话,她要自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刑奇终于从自己思绪中回神,转头看向女姝,又往下看了眼她手上红绳,目光似有深意。
“你可知你手上戴着的是何物?”
女姝察觉到他的视线,把戴系魂绳的左手放到身后藏了起来,面具下的神情颇懊恼。
当初鬼主殷绯给她说了刑奇的事之后,她义愤填膺,扬言一定要帮她把刑奇带回鬼界。
鬼主殷绯先是谢过女姝好意,然后把这红绳给了她,说要是她找到了刑奇就把红绳一分为二,一根拴自己手腕上,另一根栓他手上,这样他就逃跑不得,必要时候还能通过这个控制住他修为,再想把他带回鬼界就易如反掌了。
女姝并没想过真的会遇到刑奇,所以当初收下琰安时,保险起见,她把红绳给了琰安。
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如今竟真能遇到他,可是没了红绳做辅她根本奈何不了他!
女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对方根本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果然,对方目中怅然,继续道:“她竟然把这个给了你,看来她是真的……”
女姝不想听这些,漫不经心地抬起掌心接住倾泻而下的阳光,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凉意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今天天气真好。”她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对于女姝突然插入这么一句明显不合时宜,不仅身后琰安皱了皱眉,就连刑奇也是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
女姝未收回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那只手,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吗,我伸手可及的阳光,却是绯姐姐这几十万年做梦都不敢想的!”
女姝如愿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痛色,露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来。
“你是知道的,那个地方有多冷,有多暗。这几十万年来,绯姐姐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你多年来杳无踪迹,一次都不肯回去,把她丢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闻不问。你可知,她现在对你一丝期待也无,如今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杀死自己,然后彻底摆脱那个苦海!”
她继续刺激着他,语气淡淡,却能让每个字都刻在他心上,戳中他的痛处。
在她眼里,鬼主殷绯是她为数不多要好的朋友,更是她打心眼里心疼的人,她把她多年的苦闷看在眼里,如今见到了这个罪魁祸首,她虽是打不过他,不过凭着这幅皮厚耐打的身躯,动动嘴刺激他一下这点小事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刑奇现在已经问不出她现在还好不好的话来,喉间酸涩和血腥的铁锈味一同涌了上去,他狠一皱眉,终于忍不住掩嘴咳了两下,咳出满手血迹。
他默不作声地把手背在身后,不语。
这是刚才和琰安较量的时候受的伤,并不是特别重,他刚才只是稍微调息了下并未来得及完全痊愈,如今被女姝刺激得心中闷痛不已,一下复发了而已。
琰安并不知道这些纠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见他这老朋友眉间似有痛色,他便知道,他这位老朋友绝不会是女姝说的那种寡情薄义之人,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不过他并没有帮他辩解的打算,因为他看得出来,女姝对刑奇深恶痛绝,刚才女姝对他已有不满,若是他这时贸然开口定会招来她的厌恶。
他好不容易在她心里谋得一席之地,他不想因为他多管闲事让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我在找一个答案。”
刑奇目中痛色终于有所缓解,剩下的只有迷茫。
“什么答案?”显然这句话不是女姝想听到的,她眉间皱了皱,发出此问。
他耐下心来说道:“刚才你要我给你个解释,她也想要的解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这么多年来从未回去过,那是因为我在找一个答案。”
他对上女姝不解的眼神,目中说不出的冷静,“关于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答案。”
这算什么解释?
女姝神色一拧,“我看上去很好敷衍吗?”
他笑了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出了他的想法。
“神族在这个天地间是最特别的存在,生来就有极为高的修为不说,还能不老不死,甚至永远不会消亡。然而于仙妖人三族而言,不管他们寿命长短,修为高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鬼界总会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他转目瞧着街上的三三两两来往行人,不远处正在讨价还价的顾客小贩,还有那对正郎情妾意的小夫妻,感慨道,“你看这些凡人,他们寿命虽短,可是他们活得多自在。他们总是想上街就上街,想去浮生堂听戏就去听戏,想泛舟湖上就去泛舟湖上,少有拘束。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活,然后我们……”
他顿了顿,目中染上一抹郁色,“天道任我们为神明,赐我们无上尊容,世人皆艳羡不已,可是他们怎知,我们的存在从来就不能为了自己,而是要为世人!”
他沉重地叹一口气,“我们都被困住了,从我们诞生那一刻起,被天道以世人为牢困住了!”
他虽然说得这么明白了,女姝依旧似懂非懂。
在过去的两万多年来师父虽然不准她离开九重天,不过在九重天里她却是自由的,甚至可以说是少有约束。
她时常听到仙界那些个碎嘴子的仙人背着她嚼舌根,说什么她是最不像天神的一个天神,她当时虽有不满,不过细想来还真是如此。
离恨天在九重天之上,都说离恨天上住着无数神明,且道行万千,不过女姝知道,离恨天其实仅有六个神明。
准确的来说,离恨天仅有他们六个人。他们分别是太阳神羲和,月神望舒,风神飞镰,雨神滕净,云神云中君,还有雷神震霄。
他们六神的存在是天道任命,各司其职,终生禁锢于九天之上,不沾俗世斗争,确实如他所说是为世人所存在,又为世人所禁锢。
可是她师父师姐还有她却是不同的,他们不仅自由,也并未有需要为世人做的事,这又该作何解释?
她想不明白,顾不得面前这人是她现在极为讨厌的人,提出疑问道:“可是你分明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他如实道,目中又是一阵迷茫,“天道创造了我们,说明我们总会有为世人所用的一天,可是我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世人所用?
这句话让女姝心里没由来迸发一阵寒气,哪怕现在是在暖阳的沐浴之下,这种寒冷感觉依旧强烈,这种深刻的凉意甚至刺进了骨子里,让她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她抬起双手搓了搓胳膊上突起的鸡皮疙瘩,心里越发地不安起来。
等等?他似乎……在跟她绕弯子?
“你什么意思?天道任命你和绯姐姐驻守鬼界,镇压万万恶鬼和怨气,你无视天道逃离你的职责,害得绯姐姐独自困守这么多年,现在你居然还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想通了这点,女姝突然美目一紧,“原来你与我废话连篇这么多,只是为了给你的背信弃义找个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