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公开处刑。
古城亮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怀疑自己上辈子杀过人,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的甲方。
“不介意加双筷子吧?”薛梦吟笑着问。
她嘴里这么问,人已经坐在了顾少卿身边,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只皮皮虾,剥好了不自己吃,放顾少卿盘里。
冯宝月看不惯她这样,对顾少卿笑:“顾总,甜甜很喜欢吃皮皮虾的,就是手残不会剥。”
顾少卿微微一笑,拿了一个皮皮虾,剥好了放龚甜碗里,然后开始剥下一个,薛梦吟给他剥的那个始终放在盘子里头,没吃。
薛梦吟笑容甜蜜:“顾总,你们什么关系啊?”
“眼睛不要捐给有需要的人。”冯宝月也笑容甜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吧,顾总在追我们家甜甜。”
“你没告诉顾总,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薛梦吟对龚甜说。
“我说了。”龚甜淡淡道,“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寻鹤是怎么死的。”
还有一个名字她没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人记得,只有她心里还记得,记得他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记得他在自己肩上流下的眼泪。
“李寻鹤?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过你好像不是这样。”薛梦吟问,“李寻鹤一死,你就找上他的弟兄林北望了,不是吗?”
“我找上他,是因为他跟我一样,都不信寻鹤是出意外死的。”龚甜反问她,“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一直不肯消停的薛梦吟,此刻终于沉默了下来。
“我还有事。”再次开口,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薛梦吟起身笑道,“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什么东西。”不等她走远,李晓婉就把筷子往碗里一丢,故意弄出来声响,大声道,“不请自来,把一桌饭都变难吃了!回头大伙一起去直播间喷她!啊,对了……”
李晓婉转头看向古城亮,一脸被骗的愤慨:“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装顾总?”
如果说薛梦吟这次过来,有什么好事,那就是证明了一件事,冯宝月这位新男友绝不是他口中自称的什么顾总。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古城亮竭力维持一些体面。
“装,继续装。”周玲玲一翻白眼,“你要真是香颂的顾总,刚刚那势利眼能看不见你?怕是一盘皮皮虾都给你剥完,还喂嘴里了。”
“我可从来没说我是香颂的顾总。”古城亮狡辩道,“都是你们瞎猜。”
“哟,敢情吃你两个贝壳,还得替你背锅不成?”周玲玲冷笑道,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服务员过来,这贝壳多少钱,我自己付我自己那份。”
“好了。”冯宝月终于开口了,“这顿我请,大家别吵了,先吃吧。”
冯宝月不差钱,古城亮舍不得点的那些皇帝蟹,椰子蟹,她全点上来了,龚甜一边吃,一边偷眼看向古城亮。
老实说,换了她碰到这种状况,哪里还有脸待下去,只怕早就已经以袖掩面逃出去了,这男人楞是能坐着不动,无论李晓婉跟周玲玲怎么挤兑讽刺他,他就是低头不说话。
说得久了,两人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周玲玲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蟹壳:“跟这种人吃饭没意思,我先走了。”
“等下你们怎么回去。”李晓婉热情地问龚甜,眼神时不时瞟顾少卿一眼, 欲语还休。
龚甜知道她怎么回事,之前误会那骗子是顾少卿时,她也这样的状态,想从对方嘴里套点娱乐圈八卦,最好是网上没有的内幕,她好拿去微博上发帖,赚人气赚粉丝。
“我让人开车送你们吧。”顾少卿笑道,“我想跟甜甜走一走。”
“不用送我。”冯宝月道,然后看了古城亮一眼,“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这话显然是要单独说的,众人知情识趣的起身告别,片刻之后,席上就只剩下冯宝月跟古城亮两个。
“吃啊。”冯宝月用勺子勺了一口蟹肉到嘴里,“你一口都没吃。”
古城亮这个时候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愁容满面道:“宝月……”
“先吃。”冯宝月道。
古城亮只好拿起勺子吃起来,因为心事重重,所以世上最贵的蟹肉吃到嘴里,竟味同嚼蜡。
吃完,一人点了一杯饮料,相对无言的坐着。
“现在可以说了吧?”冯宝月喝了一口饮料,“你叫什么名字。”
“……古城亮。”
“顾城亮?”
“不,古代的古。”古城亮解释道。
冯宝月把玻璃杯放回桌子上:“其实我知道你在骗我。”
古城亮一楞:“什么时候?”
透过桌上的玻璃杯看冯宝月的脸,她脸上的从容,嘴角衔着的笑意,被放大了无数倍。
“你开来的辉腾,是我小舅的车。”冯宝月好笑道,“前年出了事故,虽然没死人,但车子见了血,我小舅觉得不吉利,就挂到自己名下的婚恋公司当婚车。”
“……”古城亮沉默良久,“……为什么不拆穿我?”
冯宝月上身略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手掌心撑着右脸颊,笑容里带了一丝捉弄:“我为什么要拆穿你?”
古城亮:“……”
“我找男朋友,又不是找男朋友的钱。”冯宝月理所当然道,“大部分男人都没我有钱。”
古城亮垂着头,看着自己双手握着的那只玻璃酒杯。
那一瞬间的狰狞,惊得杯子里平静的酒水都起了一丝波澜。
“你的意思是说……”他垂着头问,“我不去扮顾少卿,拿自己本来的样子跟你谈恋爱,你也能接受?”
冯宝月歪头想了想。
“为什么不呢?”她笑了起来,“我还没跟骗子谈过恋爱呢。”
这种有恃无恐,就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骗子,而是一张她没有的邮票,一双她没有的小皮鞋,一款她没有的手提包。
古城亮的头垂得更低了,因为握得太紧,杯子发颤,里头的酒水开始上下浮动。他的反应看在冯宝月眼里,觉得十分新鲜,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拿出手机编辑起来:“但得先跟她说一声,不然晚上回去没人给我开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新收到一条微信。
龚甜拿起手机一看。
“古城亮跟我道歉了,我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
龚甜揉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刚刚醉虾吃多,出现了幻觉。
睁眼一看,还是那行字。
“你疯了吗?”龚甜飞快回复信息,“干嘛要给这骗子机会?”
“反正我又不吃亏。”冯宝月很无所谓,“他重新追我要花很大力气,我呢,不一定接受,就算接受了,顶多三个月也就分手了,你就当我吃了个过期罐头,死不了!”
龚甜跟她好说歹说,但没用,气得龚甜把她拉黑,打算跟她绝交二十四小时。
“怎么了?”身旁的顾少卿问。
龚甜把这事跟他说了,余怒未消道:“你说她是不是有病,还过期罐头,这是过期罐头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顾少卿:“她从前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没吃过亏。”
龚甜仔细想了想,回道:“最多三个月,能吃什么亏?”
三个月,正是一段恋爱最甜蜜的时候,就像一颗树梢上的青涩果实,随着时间慢慢成熟,慢慢腐烂。
正如同人间的七年之痒。
“果然。”顾少卿过来人的语气,淡淡一笑,“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吃一次亏,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他说的也许在理,但龚甜沉默半晌,摇摇头说:“可我不想她吃亏。”
她自己吃过亏,就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吃亏。在李寻鹤消失的日子里,在以为自己被始乱终弃的日子里,是冯宝月一直陪伴她,支撑她走到现在。
顾少卿便抬头看了看天。
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其他路人身上,人来人往,高低矮瘦,人人都像一个瓶子,装着夕阳色的酒。
只是有人像酱菜坛子,有人像醋瓶子,只有少数几人像红酒瓶子,顾少卿是里头的罗曼尼康帝。
古老,庄严,岁月,沉淀,值得信赖。
“你希望我做什么?”他笑道,目光从天上,回到她脸上。
“……能帮我打探一下消息吗?”龚甜终于还是跟他开口求助,“那个骗子跟薛梦吟应该是认识的,但我跟薛梦吟的关系不好……”
“而她有求于我。”顾少卿笑道。
龚甜:“你愿意帮我?”
顾少卿:“当然。”
龚甜看着他,内心愈发的愧疚,他求你的事情,你有难处,他就不再强求,过后你求他办事,他心无芥蒂,一口答应。
“……谢谢。”龚甜对他道了谢,心里想着回去以后,仔细研究一下《扭蛋男友》,看看有没有办法,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扭下一个扭蛋。
两人在大学门口分别,目送龚甜离开,顾少卿回过头来,辉腾已经悄无声息停在他身后,男秘书从里头下来,为他打开车门。
顾少卿坐进后车座,黑色的坐垫上,放着一叠白色的资料。
姓名,年龄,过往生平,还有一张头像,是古城亮的个人资料,里头详细到了他跟薛梦吟的那个合同。
看过之后,顾少卿笑了起来。
“是不是女人都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他道,“薛梦吟也好,冯宝月也好,都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个男人,而不被反咬一口。”
“要把资料送过去吗?”男秘书一边开车,一边问。
顾少卿把资料放在一旁,声色慵懒:“不急。”
一丝风吹进车窗,翻动了他身旁的资料,每一页都贴了一张女人的照片,有的流血,有的流泪,有的连照片都找不到了,只留下文字记载,寥寥几句,短暂一生,倘若冯宝月读了,一定不会再跟这个男人交往下去。
“就让冯宝月先吃几口过期罐头吧。”顾少卿的侧脸倒映在车窗上,窗外的夜色,与他的笑容,分不清谁更危险一些,“我跟龚甜没有共同的秘密,但是,我们可以有共同的敌人……”
比起一个共同的秘密,一个共同的敌人,更能让两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