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远处的烟花炸开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天际，朗承舟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听见耳边听筒里传来的鹿回如同叹息般的告白。
他的心脏都几乎停跳了。
“嗯。”
他喉结轻轻滑动，几乎颤抖地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然后再烟花炸开的间隙，低低地回复：“我更爱你。”
“……”鹿回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这什么？还要比谁更爱谁吗？
“行。”鹿回弱弱回复。
“送我一个新年祝福吧？”鹿回笑着说。
朗承舟想了想，认真地祝福道：“祝你新年，可以将病治好。”
“……”这的确是鹿回最在意，也最希望得到的祝福。
朗承舟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会以最诚心的心祝福她，帮助她。
但是鹿回这会儿却不是这样想的，她轻笑一声，在烟花声声响的背景声中，轻声说道：“可是我这会儿，觉得治病都不重要了，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很好。”
“……”朗承舟深吸口气，低哑地“嗯”了一声。
*
大年初二，鹿回从老家回来，打算约朗承舟一起吃饭，不想朗承舟拒绝了。
“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明天行吗？”朗承舟看了看客厅，在角落低声回。
“哦哦，好的。”鹿回问，“是亲戚来拜年吗？”
“……不是。”朗承舟看着客厅里坐着的器宇轩昂，一脸严肃的男人，心生狐疑，“不认识。”
将电话挂掉，朗承舟走回到客厅，正好听见那个高大的男人中气十足地朗笑：“好多年没见过小舟啦。”
朗爸爸和朗妈妈笑了笑，看了眼朗承舟，都显得有一点尴尬。
“来，坐下来，跟沈叔叔聊一聊。”朗爸爸招呼朗承舟。
朗承舟坐到朗妈妈旁边，面无表情地颔首：“沈叔叔好。”
“小舟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高了。”这位沈姓长辈笑眯眯地看着朗承舟，一副熟稔亲昵的口吻。
朗承舟微微拧眉，看着这个陌生长辈，扭头带着疑惑的视线看向了父母。
朗妈妈很快反应过来，轻轻一拍朗承舟的肩膀：“嗨，你看，承舟当年年纪太小了，这会儿都不认识你了。”
“哈哈哈，那是，那时候还是个小豆丁呢，这会儿的确记不得我了。”沈叔叔哈哈大笑。
末了，他收敛笑容，手指着自己：“承舟？看到我，没有一点印象吗？”
朗承舟拧眉，歪着脑袋想了想，复又摇摇头：“不好意思，沈叔叔，我没印象了。”
“唉，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怎么可能记得住！
“你五岁的时候，还在部队里生活呢，我经常去你家吃饭。”沈叔叔笑道。
朗承舟眼睛一亮，来了兴趣：“部队？”
“……”沈叔叔疑惑了，看了看朗爸爸和朗妈妈。
朗爸爸急忙轻咳一声，扯开嘴角笑道：“嗯，承舟可能不记得了。当年他爸爸在部队。”
……朗承舟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看出来朗家似乎瞒着什么，沈叔叔是个聪明人，内心恍然大悟，立刻开始试探地隐藏一些话题。
“这么多年，都过得不错吧？”沈叔叔看了看朗承舟。
“嗨，这小子就那样，性格古怪，被我们养歪了。”朗妈妈笑道。
沈叔叔点头：“我听说了哈哈哈，你们家大儿子也比较有想法。”
“不知道像谁。”朗妈妈说着，看了眼身边坐着的朗爸爸。
这就把自己父母的事情绕过去了？朗承舟心里惊疑不定。
“唉，我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你们了吧？”沈叔叔叹道。
“是啊，这会儿不知道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朗爸爸笑道。
“还不是过年要来浮城办事，具体什么事就不说了。顺便就来给你们拜个年。毕竟小舟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怪想念的。”沈叔叔上下打量朗承舟，“真精神。”
他本来还想提一嘴“跟你爸爸很像”这话，后来一看朗父和朗母的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他们家该不会没有都瞒着朗承舟吧？
坐到一定位置上，眼力见比一般人都好，而且脑子转的越快。沈叔叔很快就将心里的狐疑一带而过，转而跟朗家人叙旧，谈笑风生。
“唉，你们倒是一点都没老。”沈叔叔夸道。
“你也是啊，越来越像年轻小伙子了。”朗爸爸笑道。
“我爸在部队待过？”
突然一个声音，平静地问。
客厅里热闹友好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三位长辈面面相觑，都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承舟，不要插嘴，这样不礼貌。”朗爸爸严肃地批评朗承舟。
“我只是想知道我爸妈的事情。”朗承舟冷硬地回答。
朗妈妈温柔地说道：“过会儿再说好吗？你先上楼找你哥去。”
“你爸妈不是我们吗，你还想知道什么？”朗爸爸不高兴地回答。
朗承舟深吸口气，将自己语气放柔和：“那我换个说法，我想知道我原生家庭的事情。”
沈叔叔心里打颤，他这是捅了马蜂窝了吧？怎么不提早告诉他，朗承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啊！
“该知道的你不都知道吗？还想知道什么？”朗爸爸感觉脑门一股火冲了上来，强忍着怒火没有拍着茶几质问。
“那不该知道的呢？”朗承舟冷声问。
朗爸爸和朗妈妈突然喉咙卡壳了，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亲生父亲在部队待过？”朗承舟问。
“……这个又有什么关系。”朗爸爸轻声说。
“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总得知道吧？”朗承舟低声说，“可是我却不知道。”
“你那时候还小。”朗妈妈打圆场。
“小就不应该知道吗？”
“……”
眼看着情形越来越不对头，沈叔叔心惶惶地尴尬地笑道：“那什么……我想起来还有事情，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好好好，那我们就不送啦，改天再聚。”朗妈妈和朗爸爸急忙站起来送客。
朗承舟沉着脸，看着沈叔叔的背影，若有所思。
*
朗承舟的父亲姓陈，朗承舟原名陈舟，除此之外，他对自己身生父母的故事，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就没见过父亲母亲，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奶奶去世以后，就被朗家收养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父母的长相，却没有太多关于父母的印象。
都说人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而朗承舟恰恰就是如此。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跟着谁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从哪里来，怎么来的。他仅仅是想知道这个故事。
沈叔叔的拜访，让朗承舟对爸爸妈妈关于他身生父母的说辞产生了怀疑。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事情产生怀疑了。
他这么执着于出国去寻人，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他怀疑爸妈在欺骗他。以他亲生父母出国在外做生意为理由搪塞他。
也许……他根本就是被亲生父母弃养的？或许他亲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
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朗承舟最不相信现在朗家父母的这套说辞，但也最希望这套说辞是真的——这意味着，一切都还有机会，以及，他没有被真正抛弃。
但是沈叔叔上门，让朗承舟觉得这种期盼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沈叔叔一看就是军中身居高位的人，也许以前跟自己的亲生父亲真的是战友。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他肯定也知道。
他拧着眉想了想，给阎九州打了个电话。
“你帮我个忙。”
阎九州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问：“咋了？”
“帮我打听个人，我过会儿把肖像画画给你，姓沈，应该在部队做事，职位不低。”朗承舟说道。
阎九州家里开酒店的，认识的人多，服务行业牵扯的人脉也很广。而且阎九州这人性格好，非常活络，人脉很广。
一听朗承舟这话，阎九州一个激灵，坐起了身：“你要干嘛？”
“又不干坏事。你先帮我查了。”朗承舟嘱咐道，“我过会儿就把画画给你。”
虽然没有照相，但是朗承舟记得沈叔叔的面部特征，他能直接画出来——给郎承帆帮忙画肖像画练出来的。
半小时后，阎九州收到朗承舟发来的简易肖像画，一眼就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很眼熟：“行，我大概知道是谁，我去帮你问一问，回头请我吃饭。”
“好。”顿了顿，朗承舟叮嘱他，“我要他的联系方式，你不要声张，我要联系他。”
“……真的不是干坏事？我觉得这人没那么好联系……”阎九州问。
沈叔叔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保镖什么的，应该平时也经常单独行动，不至于真的联系不上。
朗承舟应声：“放心吧，他来我家拜访过，我只是想问他一点事情。”
挂了电话，朗承舟这才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拧紧的眉心，心里突然想见鹿回。
她现在在做什么？上午因为沈叔叔在没有跟她一起出去玩，不知道这会儿还能不能约她……
*
鹿回捏了捏朗承舟的手，担心地问：“怎么突然又把我喊出来了？你看起来又心事，没事吧？”
朗承舟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影院大屏幕上的预告片，半晌，低头对鹿回说道：“没什么，就是家里有点事，等我确认了，再告诉你。”
鹿回有点好奇，但是看朗承舟的模样，他似乎也不想说出心事，她就很贴心地闭上了嘴，跟朗承舟十指紧扣，挨近朗承舟抬脸轻笑：“那就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好好看电影吧。”
“嗯。”
这是一部悬疑片，因为主角是个哑巴，鹿回全程都不知道主角的脸，因此整个电影看得都云里雾里的。
主角设定一出来，朗承舟就有些后悔了：“抱歉，我没看简介，要不我们换个电影吧。”
“算了……都买票了，就继续看吧。看着画面还不错的样子。”鹿回秉持着不浪费的心态说道。
结果看到最后，鹿回都没看懂电影到底讲了什么。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她的表情很懵。
“看懂了吗？”朗承舟问。
“……”鹿回摇了摇头。
“下次绝对不逞能了。”鹿回郁闷道。
“嗯，下次你可以去买别的票看。”朗承舟说。
鹿回：“……？你再说一遍？”
“我可以继续看啊。”朗承舟一副认真的模样说道。
鹿回瞪大眼睛：“你真的一点求生欲都没有吗？”
朗承舟勾着嘴角，不说话，眼里带笑看着鹿回。鹿回愣了半秒，终于反应过来他居然是在开玩笑，锤着他胳膊骂道：“好啊你，现在都学会骗人了！”
“没有骗你。认真的。”朗承舟笑道。
“切，你要是认真的，那我就打你。”
“打吧。”朗承舟张开双臂，露出自己的胸口，示意鹿回上手。
鹿回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
*
阎九州消息网灵通，没两天就把沈叔叔的联系方式发给了朗承舟，末了还叮嘱：“他的联系方式都是保密的，这个是私人电话，不是亲人朋友都没有的，我劝你谨慎点联系。”
“我知道。”身居高位的人，一切行踪都是慎之又慎。
那天来家里拜访，肯定是出于非常私密的个人行程，才会只身前来。朗承舟想，自己对沈叔叔来说是很重要的故人之子，不然不会安排这种私人行程。
沈叔叔身边怎么说都得有警卫陪着。
“说起来，你这肖像画画得太绝了，我一问人，就有人说那不是xx军qu的沈师长嘛。”阎九州顿了顿，“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去了。”
朗承舟低低应声。
“你这嘴巴，牢靠的，我是相信的。就是……你到底要问什么，别把人家大佬惹毛了，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阎九州有些后怕，“你讲话真的小心点，把持住啊！”
阎九州对朗承舟那时刻惹毛人的嘴真的不相信，一想到他可能会惹人家大佬生气，他可能会被连带责任搞，就有些瑟瑟发抖，再三叮嘱。
朗承舟听得翻白眼：“我知道了，挂了。”
没等阎九州回答，朗承舟就将手机挂掉了。他知道自己再不挂掉，阎九州就会把一模一样的话，跟祥林嫂一样再嘱咐一遍，两遍，甚至三遍。
他看着屏幕上阎九州发来的手机号，拧着眉沉思了很久。
要……打过去吗？
如果对方给的答案，是他不能接受的该怎么办？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想知道真相。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按下了通话键。
是死是活，总得面对。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熟悉的醇厚低沉的嗓音，略带防备地在电话那头响起：“喂，哪位？”
一般来说，陌生人的电话，对方应该不会接，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接了。朗承舟也有些意外。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低声问：“是……沈叔叔吗？”
对方呼吸一滞，顿了半秒才“嗯”了一声。
“我是朗承舟。”朗承舟说道。
沈叔叔低声应答：“嗯，我听出来了。呵，你是怎么得到我这个手机号的？”
“我有办法。”朗承舟没回答，直接问，“我想知道我父母的事情。”
“……”沈叔叔半天都没声音。
朗承舟的心像是被人捏紧了一样，提到了嗓子眼。
“那天我离开后，你父母就托人过来叮嘱我了，让我不要再跟你有所来往。”
朗承舟拧紧了眉，眼里写满了不悦。
“但是你主动找我，我也不能不说。毕竟……这是你的事情。”沈叔叔说着，长叹了声气。
朗承舟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他是要告诉他吗？
“你……”沈叔叔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见对面有人敲门走动的声音，低低说着什么，随即声音闷了下来，估计是被人摁住了手机。
过了一会儿，沈叔叔的声音才重新清晰回来，对着朗承舟说道：“这样吧，下周二，你来一趟A大，我上午会在A大给国防生开讲座，你到时候找我，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朗承舟抿着唇，低低应道：“好。我一早就会过去。”
A大朗承舟熟悉得很，毕竟是本科母校，虽然跟B大隔了一整个浮城之远，而且原来在更偏远的城郊。A大更重工科，国防生众多，朗承舟跟A大的国防生研究生还有联系，一问就知道了沈师长会在哪里，几点开始给国防生开讲座。
当天，他提早了半小时就找到了阶梯教室，坐在了最后一排，看着前排人越来越多，他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也只有国防生会在寒假期间提前开学，赶回来训练，听讲座了。本来这个点，他还在睡觉呢。朗承舟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半。
沈师长没一会儿就进来了，站在讲台上，目光如炬地扫视台下，一眼就瞄到了朗承舟，微微挑眉，两人双目对视，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移开眼神，沈师长掰了掰话筒，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各位同学，大家好，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朗承舟蹙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像从他身上找出自己身生父亲的影子出来。
讲座一个小时，沈师长从新世纪国防生新培养方针出发，从部队实践角度，举了很多自身的例子来激励大家——但这都跟朗承舟无关。
沈师长的确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参加过的任务无数，能讲出来的都是已经可以公开的。朗承舟一开始对他的往事都不感兴趣，知道他提到了一个词——“泰国”。
沈师长曾经在泰国，联合泰国军方一起打击过毒枭，立下个人二等功。
朗承舟拧起了眉。又是泰国。他父亲最后出现在泰国，而鹿爸爸似乎也对泰国这个国家非常敏感。
讲座结束后，国防生们有序退场，朗承舟坐着没动。护在沈师长身后的警卫看着朗承舟，有些戒备。
沈师长轻笑一声，摆摆手：“出去等我吧，不要让别人进来，前后门都看住。”
“是。”警卫又看了眼朗承舟，推门出去。
朗承舟还坐在最后一排不动，只是盯着沈师长不放。
“是要我走到后面跟你说话吗？这样远距离聊天，太费嗓子了。”沈叔叔轻笑一声，用上了那天在朗家拜访时候的温和语气，仿佛对朗承舟来说，他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朗承舟抿着唇，半晌，才缓缓站起来，走到了第一排坐下。
沈师长走到朗承舟桌前，掏出一包中南海，敲出一根，在朗承舟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不抽吧。”
朗承舟摇头。
沈师长瘪瘪嘴，掏出Zippo，自顾自点起了烟吸了口。他闭上眼睛享受似的长呼出一颗眼圈，另一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低头笑了：“你爸也不抽，性子倔得很。”
朗承舟猛地抬头看他。
沈师长正好低头看他，就见朗承舟双眼发亮，跟小狗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头发，他无奈一笑：“你当时才三岁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跟我讨打过的子弹头玩。后来我黏了一只铁飞机送你，估计你现在也没有了吧。”
朗承舟的确没有这段回忆，也没有这东西了，他摇摇头。
“也应该是，当时你母亲带着你离开的时候，都没带什么东西走。”
“……到底怎么回事。我父母……到底在哪里。”朗承舟急声问。
沈师长没回答，缓慢踱步到讲台旁，深深吸了口烟，将讲台旁的椅子拖了过来，坐到了朗承舟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皮质防火的便携烟灰夹，将烟灰敲在烟灰夹里，皱着眉吸烟，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
等一支烟燃进，他将烟头黏灭在夹子上，掸了掸灰，整理片刻，翘起二郎腿，背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他才叹息似的感慨：“你的亲生父母……”
“就在浮城。”
朗承舟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什么？！”